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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章 前言：沧海桑田

“太后，太后啊！你可要为侄儿和咱吕家想个活命儿的法子啊！

齐、代二王听闻太后病危，起兵造反了啊！堂哥派灌大将军亲率十万大军前去平叛，结果……结果，灌大将军直接带着兵将投了那代王！

太后，太后啊！咱们咱们吕家没活头儿了啊！”

弥留之际，吕玦听到了侄儿吕橹的哭声。

昏沉了三个多月意识不清的吕玦，勉力睁开了双眼。

看到面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侄儿吕橹，她有气无力的斥了声：“哭什么？哀家，还没死呢！让人将吕家子嗣都召来，哀家有话要说。”

吕橹乃是吕玦二哥吕润的三子，自幼便长在吕玦身边，最是听从吕玦话的。

听闻吕玦要见家中子侄，赶忙回头吩咐人去通传。

而后又跑回吕玦的床榻前，边喂她喝浓参汤吊命，边眼泪掉个不停：“姑母……”

吕玦喝了几口参汤，这才有了些许力气。她看着面前这个已过而立之年，却在自己面前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的侄儿，抬了抬手。

吕橹赶忙放下汤碗，将吕玦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满眼的不舍与心疼：“姑母，是宛珺没用，劝不住堂哥他们。姑母病重至此，还要让姑母操心，宛珺不孝！”

吕橹自小长在吕玦身边，尤其在儿子与吕玦争执之后，总是他最先赶到建章宫来，绞尽脑汁的安慰吕玦。

他是吕家中，吕玦唯一放心不下的，他在吕玦的心里，就像是另一个儿子一般。就连他的字“宛珺”，都是吕玦亲自起的。

一个“珺”字，可见他在吕玦心中的重要性。想当初她想给自己儿子起名刘珺，只是刘酆不答应，说哪有女子为儿子取名的。吕橹后来听说此事，便说等自己及冠以后要吕玦为他赐字，小小的人儿用这种方式宽慰了自己的姑母。

吕玦微微摇了摇头，指尖摩挲着他的脸颊泪水，道：

“姑母知道，宛珺尽力了，是他们自己欲壑难填，将咱们吕家带进了绝境！”

“姑母……”吕橹闻听此言，更是情难自已，哭得更厉害了。

吕玦扯了扯嘴角：“傻孩子，别哭了。趁着你大哥他们还没来，姑母有件事情交代你。”

让吕橹从她枕下暗格中取出了虎符。

“宛珺，你将它贴身藏着，等代王军队进京后，你要亲手将它交给代王。他是姑母千挑万选出来的新君，你以此虎符投诚，定能保他善待于你。

当初姑母让你将玉儿嫁给朱虚侯，将蔓儿嫁给少帝弘，你可知姑母用意？”

不负所望，吕橹摇了摇头，哽咽道：“宛珺愚钝……”

吕玦叹息了一声：

“朱虚侯之父齐王刘斐乃姑母一手抚养成人，我吕家于他有抚育之恩。其长子承王位，但性情暴戾，不宜为君，故姑母选择了代王承担宗庙社稷，皆因他仁厚且不失君主霸气。

朱虚侯天资聪颖，英武非凡，绝非池中物。可他毕竟年轻气盛，不堪大任。

我死后，你让玉儿将我死讯报与齐王朱虚侯兄弟，而后你着南军护卫你府上，待代王入京亲自将虎符交予他。并与他协议——

放弃高官厚禄，允你一家并少帝弘夫妻诈死离京，自此隐姓瞒名，再不以吕姓示人！”

“姑母……”吕橹虽然不聪明，但也绝非愚钝之人，立马就听出了吕玦的用意。

姑母是想用吕家所有子孙，换他吕橹一家平安，还有她唯一仅存的孙子，少帝弘！

吕橹眼中有着不忍：“难道姑母没有法子能保下咱们吕家吗？”

吕玦喘息有些困难：“当年，高祖与百官有斩白马之盟约——论功取爵位，异姓不封王。

你那些堂兄弟子侄，知道姑母要稳住朝廷，便势必要用他们，所以逼着姑母违背此约。因果循环，当初他们种了什么因，如今便结什么果。

我吕家无愧姓刘的，他刘酆算计了我一生，我斩杀了他众多刘姓诸王及子嗣，这账，扯平了！

倘若人生可以重来一次，哀家绝不选择这样的人生！

宛珺，姑母这一生……苦啊！”

正说着，吕氏子嗣全都来到了建章宫。吕橹赶忙帮吕玦擦拭掉了眼角的泪，看着一众堂兄弟直扑姑母榻前，后面跟着的子侄们也都伏跪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建章宫中哀嚎之声不绝于耳，让吕玦感到刺耳难受。

吕橹赶忙叫停了他们的哭喊，一句“姑母有话交代”，哭声戛然而止。抬眼看去，那些人脸上干干爽爽，哪有半点泪痕？

吕橹心中叹息了一声：怨不得姑母对他们狠心，这般虚情假意，没得让人恶心！

吕玦抬了抬手，侍奉多年的心腹莫里姑姑赶忙上前，取出了太皇太后早已写好的懿旨：

“……令吕橹掌京畿南军大营，吕璨掌京畿北军大营。哀家死后，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毋为人所制。”

“姑……姑母？”

听闻此遗诏，吕橹也是惊了，他以为姑母说让南军护卫他府上只是一支南军兵士小队，未想到姑母竟是将整个京畿南军大营都交到了她手上！

“都退下吧，让哀家清静一会儿。”

吕玦摆了摆手，示意吕姓子侄都退下。他们面面相觑，没想到太皇太后折腾他们跑这一趟，竟是只安排了吕璨和吕橹两兄弟，他们什么也没捞着，脸上皆是不满之色。

莫里姑姑送走了吕家子侄们，而后又取了两枚兵符分别交给了吕璨和吕橹两兄弟。

“莫里姑姑，我想再多陪姑母一会儿……”

接过京畿南军兵符，吕橹没细看就收了起来，而后又一脸忧色的看向殿内软榻上的吕玦。

莫里姑姑摇了摇头：“大人还是回府吧，太后娘娘累了，让她休息吧。”

“就是，你是捞便宜没够啊？还想着在姑母面前献殷勤，想多捞些好处？”吕璨拧眉，一脸不屑的看向吕橹。

他最讨厌这个堂弟，文不成武不就的，只会在姑母面前装巧卖乖，哄得姑母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他！

他的两个女儿，大的那个嫁给了朱虚侯，小的那个才几岁的黄毛丫头，还当上了皇后，真是心都偏到肚脐眼去了！

“堂哥慎言，姑母如今身体不适，宛珺不欲与堂哥做那口舌之争，请堂哥也莫要欺人太甚！”面对一直看他不爽的堂哥吕璨，吕橹也没有好感。

这个堂哥总是嫉妒姑母疼惜他，可当初姑母要堂哥将女儿嫁给朱虚侯时，是他自己不愿意的！姑母对他们这些吕氏子侄都很重视，就连当初他们围宫谋反，姑母也没治罪他们。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一次次胁迫姑母，姑母难道欠他们的吗？

“二位大人莫要争执，当心扰了太后娘娘休息，还是都请回府吧。”莫里眼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要吵起来，赶忙出声制止，并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吕璨见状，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吕橹冲着莫里姑姑打了个躬，莫里赶忙避开，不敢受他的礼。

“莫里姑姑，还望你好生照顾姑母，大恩大德，吕橹心里记下了，日后定当报偿。”

“大人哪儿的话，侍候太后娘娘乃是奴婢的福分，哪里需要大人报答。”

说着，莫里姑姑张望了下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靠近了吕橹，快速的将一个锦囊塞进了他的手中，轻声道：

“这是太后娘娘吩咐奴婢交给大人的，还请大人定要按照锦囊所写去做，切莫自作主张！”

说罢，莫里姑姑又后退了两步，与吕橹拉开了距离，而后向他行礼告别。

吕橹收好了锦囊，神情复杂的看了莫里一眼，而后离开了建章宫。

当莫里回到吕玦床榻前时，她已经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太后娘娘，按照您的吩咐，奴婢已经将锦囊交给了吕橹大人了。”

“嗯……莫里啊，我死后，你便拿上金牌，带着嫣儿离宫吧。去找代王，告诉他……

这大汉的天下，就交给他了……顺便，再告诉薄姬……哀家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思，哀家成全她了……希望来世，我们再也不要……不要……不要再遇到高祖这样的……

来……来生，哀家想……想和她做……做真正的……真正的……真正的……”

正说着，吕玦的头忽然一歪，再无了声息。

莫里还等着太后娘娘的交代，却怎料她竟然再也等不到了！

用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莫里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莫里亲自为吕玦擦洗了身子，更换了一身朝服，梳好发髻，戴上数不清的珠宝首饰。

做好这一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莫里拿起那只吕玦吩咐她准备的包裹，里面是两身换洗的衣裳，还有一匣子没有留印的珠宝首饰，以及一大袋金银。这是给她和张太后，也就是张嫣准备的，代见过代王将信送达后。她们便要远走高飞，自此隐姓瞒名，开始新的人生了。

给床上躺着的吕玦尸身磕了三个头，莫里再度深深看了一眼她侍候了数十年的主子，想要将她的样子牢牢刻在心上。

世人都道吕后牝鸡司晨，心狠手辣，蛇蝎心肠。

可是谁懂她的苦？谁知她的难？谁明她的悲？

在莫里的眼中，太后娘娘是个可怜的女人——

夫君不爱她，利用她，算计她！

儿子误会他，埋怨她，诋毁她！

孙子恨她！世人诽谤她，辱骂她！

可她呢？默默的承受了这一切，默默的付出不求回报，默默的担下了所有骂名！

若天地间真有神佛，天道尚有良知，就不要再如此折腾她了。

若人生真有重来的机会，希望太后娘娘可以遂心圆满的过上一生吧！

到了北苑角落的一间房内，莫里带着正值豆蔻之年的张嫣，趁着夜色悄悄消失在了宫苑一处僻静角落。

却不知，吕玦的魂魄在她们消失密道洞口时，忽然绽开了一抹笑容：

嫣儿，外祖母唯一一次自私，便是将幼小的你扯入这深宫泥泽。希望从今以后，你能幸福快乐的过完一生，不要如外祖母这般……

她方才身死后，魂魄已经将所有她所在意的人都看过了。现下见莫里带着嫣儿离开，她也就没有牵挂了。

她这凄惨不幸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但愿来生，她能过的恣意些，不再重复今生这般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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