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有“喜怒哀乐爱恨惧”七感，能依据遭遇做出不同的生理反应。那么鬼，这种三魂七魄只剩一魂的东西，最大的特点就是哭。高兴也哭，不高兴也哭。

如果哪天鬼不哭开始笑了，恭喜，您遇到厉鬼索命了。

就像此刻小小的崂山矮亭，竟聚集了上百个山中游魂。

他们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甚至有完整和残缺，但相同的是，他们都跪在地上奋力哭丧。

柳梦璃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腿肚子转筋，跌坐在地。抱虚拉起她坐回石墩上，自己反而环视着众鬼哈哈大笑。

可他越笑，众鬼的哭声便越大；众鬼哭声越大，抱虚便笑声更朗。

霎时间，崂山深处时笑时哭，惊得周围市民一夜不敢合眼。

“都给我闭嘴！”

半晌后，抱虚运转丹田真气，咆哮如洪钟。

鬼这种东西最是欺软怕硬，你要是气势压过他，他立马变得顺从。眼看着抱虚发火，众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渐渐止住了哀嚎。

“大胆游魂！”他环视着亭内众鬼，“敢来逼我的宫？”

“放肆！”

“都听好了，谁再敢哭嚎出声，我立马一张符纸灭了他！”

眼看着众鬼低头不敢出声，抱虚这才满意的坐回了石墩。

他掏出香烟，点燃后又翘起二郎腿摇摇晃晃。活像那个古时候的泼皮地主，审问下跪的众长工。

“老头，别装死了，你到底说是不说？”

为首的老头亡魂见装可怜不成，便爬起来重新跪在地上，两只手合在一起，冲着抱虚连连作揖。

“上仙！上仙！小老儿求求您！放俺们一条生路吧！”

“生路？”抱虚吐了个烟圈，“你们这些死鬼，哪里还有生路？”

“识相的快说，不然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们。”

老头吃了瘪，急的直挠头。片刻后，他和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忽然全部挪动膝盖，跪向捂着脸的柳梦璃。

“仙姑！仙姑！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

“仙姑！救命啊仙姑！来世我给你当牛做马！”

“仙姑！你劝劝上仙啊！”

“求仙姑大发慈悲！小人愿意来世投胎做您们的儿子，一辈子孝顺二老！”

柳梦璃正捂着脸发抖，耳中忽听得脚下地板发出“咚咚”的巨响。那响声越来越大，后来竟像地震似的，震得她双腿上下弹起。

她偷偷从指缝中望去，周围的游魂们，竟然都头冲着自己，五体投地的又跪又拜。

柳梦璃吓了一跳，站起身忙摆手，却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她看了眼抱虚，这个男人笑的很冷峻，丝毫没被众鬼所感动。

“都给我打住！”抱虚烟头弹向老头，烧的他哎哟直叫唤。

“道德绑架是吧？”

“听好了，我们家我做主，求她没用！”

“老头，我的耐心快耗尽了，再不说，我可真得抽你个魂飞烟灭。”

那老头看了眼柳梦璃，又看了抱虚，气的泪流满面，举起干枯的手臂，拼命往胸口砸。

“俺算是栽了！俺算是栽了！”

“上仙你问吧，能说的小老儿一定说。”

抱虚满意地点点头，又点燃根烟：“说，凶手是谁？长什么样？”

“上仙，这个俺不能说……”

“啪！”抱虚一鞭抽在了老头脸上，他身上的青光又弱了几分。

“凶手是谁？长什么样？”

“上仙，这个俺真不能说……”

“啪！”

“凶手是谁？长什么样？”

“上仙，你打死俺吧，俺真不能……”

“别打陈叔，我说！”

“啪！”

“上仙，你怎么还打陈叔？”

抱虚老脸微红，总不能说自己没收住手吧。

于是他冷笑几声道：“不说的打，说的不打，贫道向来赏罚分明。”

老头游魂被三鞭抽的缩小了好几倍，现在跪在地上，活像个青色的小狗。

他气的直砸手：“小三子！你逞什么英雄！你忘了你发的毒誓了吗？”

“毒誓？”抱虚挑了下眉，伸手抓住小狗大小的老头游魂，提到了面前。

“老头儿，什么毒誓？”

那老头叹了口气：“上仙，事到如此，俺们也瞒不住你了。那个妖人逃走前，用妖法烧了俺们的洞府，逼着俺们指天发誓。只要有一个人供出他，俺们全都得魂飞魄散。”

现代人或许不重视誓言，动不动用天打五雷轰许诺。殊不知你发的每次誓，都在阴司的本子上记着，只要你违背了，运气变差是小，死后自会清算。

“这就是你们不敢说的原因？”

老头哭道：“是的呀，俺活着也不信誓言，死了后才知道害怕。您是道长，应该理解我们的难处啊。”

抱虚皱起眉头，将小狗大小的老头游魂紧抱怀里，大手捋毛似的摸着他的脑袋。

良久后，他双眼放出精光，“咚”地弹了老头个脑瓜崩。

“老头儿，你当时怎么发的誓？”

老头愣了愣：“就是说的谁敢泄露妖人的半点信息，山中游魂都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啊……”

“哦，是说出去对吧？”

抱虚“嘿嘿”笑了几声，把头转向发呆的柳梦璃。

“梦璃，你带纸笔了吗？”

柳梦璃疑惑地瞪圆了眼，傻傻地“啊”了声。

“带纸笔了吗？”

柳梦璃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翻开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掏出了纸笔。

抱虚接过去，冲被老头称为“小三子”的游魂招了招手。

“过来，把你知道的都写上。”

“记住，写时千万别读出来！”

他说完又开始摩挲起老头的头顶，就像在摸宠物。只是咱也不知道，那老头游魂的秃脑门，有什么舒服的手感。

等他写完，抱虚拿起纸张看了眼，上面只有寥寥一行字。

“中年男人，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抱虚气黑了脸，把怀里的老头游魂扔到了地上，反手抓住了小三子的衣领。

“就这？”

小三子吓得直往后缩脖子：“嗯……”

“他娘的，就这两句话，值得你们发那么重的誓言吗？”

“一群废物点心！”

抱虚一脚踹在小三子心窝，他当即倒飞数米。

抱虚抓起纸，扔到了地上：“都传传看看，有没有人能补充几句。”

“老头你先看！”

变成小狗大小的老头游魂捡起纸竖在身前，那张A4白纸，竟然遮住了他的身子。

半晌后，老头摇了摇脑袋：“上仙，就这些了，他当时穿着一身黑袍，实在看不见他的脸。就是听口音挺胯的，反正不是南蛮子！”

“南蛮子！南蛮子！”抱虚连踹了他两脚，“你说谁南蛮子呢！”

“上仙饶命，饶命，俺不知道你也是南蛮子！”

“你再说！”

老头吓得直发抖，仗着自己身材小，在众鬼身旁左冲右突，一溜烟儿钻到了亭子最外围。

抱虚恨得牙痒痒，指向身旁的小女孩游魂：“小屁孩，你看！”

那小女娃可怜巴巴的捡起A4纸，看了看身旁的奶奶。见奶奶冲他笑了笑，才怯生生的瞅了眼抱虚。

“叔叔，俺也……”

“什么叔叔！叫大哥哥！”

小女孩吓得又看了看奶奶，奶奶冲她点点头。

“大哥哥，俺不知道……”

抱虚不耐烦地摆摆手：“传下去！”

小女孩把纸张递给她奶奶，她奶奶也没有什么好补充的。

接着，这张A4纸就被众鬼击鼓传花似的向下一人传递，可他们竟没一个能再写出句有用的信息。

抱虚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眼看着最后的三只鬼。

那三只小鬼似乎有些交情，一个鬼接过纸，三鬼同时勾着头去看。可他们看着看着，忽然抬起头瞟了好几眼抱虚。

这点小动作哪里逃得过抱虚的法眼，他立马站起身冲到三小鬼身旁，一手一个拽住了他们头顶的小辫。

抱虚瞪着拿纸的第三个小鬼，笑的很奸邪：“小朋友，你们发现什么了啊？别害怕，快告诉哥哥，不然哥哥就把他俩头顶小辫拔掉当柴火烧！”

被揪住的两小鬼哀嚎尖叫，可抱虚丝毫不放手。无奈之下，他俩只能冲着柳梦璃求饶，一口一个“姐姐救命”。

柳梦璃赶忙跑过来，从抱虚手下夺出两小鬼。这两小子也绝，一下子就扑进柳梦璃怀里了，姐姐也不叫了，直接喊妈妈。

柳梦璃哄了他们会，三个小鬼这才平静下来。

稍年长的那个，看了眼抱虚又立马低下了头，声音细若蚊蝇。

“叔……哥哥！俺知道他是哪里的口音，俺妈妈说起普通话也是那样的，他是……”

“住嘴！”抱虚大手一挥，“傻小子，忘记你发的誓言了！”

“梦璃。”

“梦璃！”

抱虚一把拉开柳梦璃：“你是真不怕走霉运，还敢抱着这俩小鬼！他俩要是认定了你是他们妈妈，这辈子都得缠着你。你以后别想生孩子了，生一个他俩祸害一个！”

等到小鬼趴在纸上写完，抱虚看了眼，满意地哈哈大笑。

“腾格里省。”

抱虚两指微搓，写着凶手信息的A4纸无风自燃，片刻间化为了灰烬。

他是个体面人，便让众鬼围着亭子盘坐，静心沉气，自己替他们念了遍往生经文。有了他的业力加持，这崂山中的所有游魂，都会提前一至三年轮回转世。

两人高高兴兴的下了崂山，肩并肩走在凌晨的山道上。柳梦璃很开心，时不时自己发笑。

抱虚问她：“你被附身了是吧？没事瞎笑什么？”

柳梦璃气的扭了他一把：“要你管！”

“不要我管？”他阴阳怪气，“也不知道谁刚才坐我腿上，直往我怀里扑。”

柳梦璃羞得捏起粉拳追打他，抱虚嗖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