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跪在地上哭了几分钟，山下的警员们也赶了过来。

到底是受过系统训练的专业刑侦人员，尽管警员们脸上也挂着懊悔的眼泪，他们的队长还是在第一时间里，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队长一方面向老金汇报案情；一方面把手下全都散了出去缉凶；最后才朝死者三鞠躬。

道衍在他的劝说下，这才打起精神，祭出符咒。意图找来山中孤魂，问他们凶手的情况。

可古怪的是，无论道衍怎么做法，山中游魂们却没一个前来现身。

道衍又愧又恼，不由动用血祭之法，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了符咒上。

十几秒后，山中阴风大作，一个老者孤魂飘到了近前。

可吊诡的是，道衍还没开口问，那老者孤魂便“噗通”跪在了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道长，你就行行好，放过俺们这些可怜的亡魂吧！”

“俺不能说，他们更不能说，谁敢说谁就得魂飞魄散啊！”

老者哭嚎完，身旁顿时现出几百个游魂。霎时间，山上鬼哭声大作，天上的月亮

都吓得躲在了乌云背后。

……

咖啡馆内，抱虚“嘭”地合上了案卷，脸上的表情阴郁无比。

他端起手头的浓咖啡一饮而尽，甚至来不及加牛奶与糖。

“喝好了吗？”

再说话时，他的语气已没了先前的戏谑与调笑。

柳梦璃放下手里的咖啡，抬起头看了看他。这个古怪的前辈，刚才活像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现在偏偏又严肃的像颗雪里的古松。

她点点头：“喝好了。”

“去机场。”

抱虚拿起档案盒站起身，阔步朝店外走去。

看着他坚定的背影，柳梦璃忽然有些恍惚，这还是刚才色鬼似的前辈吗？

两人来到机场，抱虚要来了柳梦璃的身份证去买机票。在他回来时，柳梦璃趁机看了眼抱虚的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叫“风国兴”。

骗子，他根本不姓宫。

可抱虚的脸色阴沉滴水，柳梦璃实在不敢责问他，只能在心底骂了声“坏蛋”。

两人在候机室等了半个多小时，抱虚不仅没骚扰她，甚至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他只是翘着二郎腿，低头凝视着鞋尖，嘴里喘着不均匀的粗气。

登机时，抱虚仍旧没说话，自顾站起身，阔步走进了机舱，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飞行的两个多小时里，他始终沉默地望着窗外。

抵达胶澳市，抱虚终于回过头说了第一句话。

“梦璃，你找个酒店吧。”

说完他就钻进了出租车后座，窝在那里不吭声。

柳梦璃失落的“哦”了声，开始在网上查找附近的酒店。

司机师傅是传统的齐鲁汉子，直爽又热情。他看了眼两人，还以为这俩是闹脾气的小夫妻。

于是，他开始自说自话的说起婚姻，又是怎么和老婆吵架了，又是怎么和好了；又是身旁谁谁吵得更厉害，一想想孩子也就过去了……

总而言之，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劝这对“小夫妻”要珍惜彼此，千万别冲动分开。

无论他怎么搭茬，抱虚始终没理过他。倒是柳梦璃见司机尴尬，和他聊了一路。

抱虚看着车窗外，这是座多么美丽的海滨城市啊。

明朗的天气、四季宜人的温度、金黄的沙滩、多种类的海味，还有漂亮高挑的齐鲁姑娘……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抱虚最喜欢的。

可是今天，他真的没有兴趣去欣赏。

抵达酒店，抱虚问清房间号，便自行上楼。07年的住宿监管不如今天严格，柳梦璃自己就能办好。

关上门躺在床上，抱虚又想起了自己的傻徒弟道衍。别人不清楚，他是清楚551研究所规矩的。

身为最特别、最神秘的编制外部门，551接手的任务，本就是传统刑侦部门，解决不了的特大恶性案件。

别的部门可以犯错，大不了丢官罢职回家抱孩子，但551研究所是不允许犯错的。

原因很简单，别的部门犯错，上面其他部门能接手。而551的案子，别的部门接不了手。

坦白说，551研究所，就是最后的底牌。

这次道衍太过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仅提前收队，而且被凶手钻空子又杀了一人，恐怕他的性命是保不住了……

当然，自己这次的罪责已是滔天，即使能抓到凶手，他回去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可他在世上什么都享受过了，死了也不亏。但道衍，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晚上十一点整，抱虚拉开了房门。

他看了眼旁边的房间，犹豫着转过身，朝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

可当他站在电梯里，按好楼层键，刚合上的电梯门，忽地又打开了。

柳梦璃冲他笑了笑走进来，默默站在他旁边。

“你来干嘛？我要去个很恐怖的地方，不适合姑娘家的。”

柳梦璃屈指拨了拨耳上发梢，眼睛盯着电梯门：“前辈，我是你的副手搭档。”

抱虚“哼”了声，默许了她的加入。

两人从酒店出来，打了辆出租车，来到了胶澳市的崂山公园。这里，正是第四起凶案的发生地。

抱虚寒着脸走在前，柳梦璃静静跟在后，两人花了半个小时，一齐爬上了半山腰的亭子。

寒月悬于头顶，万树阵于眼前，山风呼啸而过，吹起落叶翩翩。

抱虚忽然闭紧双眼，片刻后，他猛地睁开，冲着山林深处怒吼。

“山中游魂！都给老子滚出来！”

说来也怪，他一声暴喝，山里的微风竟全部消失了。树冠摇晃着归于平静，只有头顶的寒月仍旧倾洒着光芒。

抱虚怒气更甚，双拳握得铁紧：“不现身是吧？”

“好！可别后悔！”

他说着从手提包里掏出香炉，点燃三根香插在其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紫符纸，和一把染了朱砂的串铜钱红线。

抱虚双指捏住符纸，竖掌举于胸前，双眼四下里扫视着山林深处。

“听好了，”他沉声低吼，“再不现身，我就布下缚灵阵。到时候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即使耗到阴寿尽了，也没有阴差能找到你们去地府投胎！”

“我只数三个数。”

“三”

“二”

“一”

“……”

“有种！”

抱虚怒哼一声，两指交错，符纸便倏地自燃。可眼看那符纸刚燃到一半，忽然山林中狂风大作，阵阵阴风朝亭子里扑来，竟然吹灭了符纸。

紧接着，山风中怪声频起，似孩童哭嚎，又像恶兽吼叫。吓得柳梦璃跑到抱虚身后，伸出葱指捏住了他的上衣。

等到吹得睁不开眼的狂风散尽，柳梦璃吓得喊了声“妈呀”。

在她和抱虚面前，跪着一位半透明的老头，身上泛着幽暗的青光。

柳梦璃鼓起勇气去看他，却怎么也看不清老头的容貌，可他明明跪在自己眼前。

“别去看他，会沾霉运的，转过身去！”

柳梦璃“哦”了声，乖乖转过身闭上眼，身体却止不住的发颤。

抱虚剐了眼老头亡魂，回身坐在了亭里石墩上。

“你就是昨晚的老头？”

“报告上仙，是俺。”

抱虚冷笑道：“我不是什么上仙，你也无需向我报告，站起回话吧。”

老头磕了个头爬起来，身上泛着的青光，映绿了抱虚的脸。

“看你的面相，倒也是个有福之人，怎么会沦落到深山里，当孤魂野鬼呢？”

“报告上仙，俺年轻时不懂事，和媳妇吵架气不过，来山里上了吊。”

抱虚点点头：“我说呢，游魂的滋味不好受吧？”

老头忽然锤了锤胸口，老泪纵横，就差嗷嗷扯嗓子哭了。

“上仙说的是啊，枉死的人最可怜喽，地府不收，祖坟不要的，只能躲在山里游荡。”

“既然你知道枉死的……嗯？”

抱虚正要再说下去，忽然感到后背被人戳了戳。

他回过头，柳梦璃个傻妮子，正一手捂着脸，一手点着自己的后背。

“怎么了？”

柳梦璃的声音有些哭腔：“前辈，你们别说了，我怕……”

“这点胆子，还敢进551研究所！”

“过来，”抱虚拉住她的胳膊用力扯，柳梦璃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

可怜的小丫头吓得像个受惊的兔子，扑在抱虚肩头直发抖。

抱虚清了清嗓子：“多的我也不废话了，实不相瞒，昨天的小道士是我的徒弟。”

“俗话说得好，儿子惹事老子担。识相的话，赶紧告诉我掏心妖孽是谁，不然别怪我为难你。”

“说！”

老头低下头踌躇了许久，忽地抬起头看了眼抱虚，双膝跪地，“砰砰”就是磕头。

“上仙！上仙！俺替林子里所有的游魂求求你了！你别问了！你别问了！”

“不行！快说！”

“梦璃，你先坐到旁边。”

他说着推开柳梦璃，捡起了香炉旁，串着铜钱的朱砂绳，当成鞭子抽在老头身上。

那老头惨叫一声歪倒在地，身上的幽暗青光竟也黯淡了几分。

“说不说？”

“俺不能说！俺不能说！俺魂飞魄散没事，说了林子里都得魂飞魄散！”

“好！有种！”

抱虚气的直点头：“那我今天就抽你个魂飞魄散！”

他说着高举起手中红绳，作势欲打。可山林间忽然狂风大作，瞬间吹断了几顶树冠。

阴风从四面八方朝亭子袭来，吹得手中的红绳鞭几欲脱落。

待到狂风止息，这刷满红漆的亭子里，已然碧绿一片。除了抱虚和柳梦璃站立的地方，全部跪满了山中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