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阿蛮......”萧衍拉着她的衣襟低声呼唤，一连叫了好几声终于将她从对言五须师父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别叫了，我听着呢。”阿蛮没好气地打断了他。

“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我前日还看见你和太子在朗星苑那里放风筝，改日我们也去......”

阿蛮实在忍受不了他的喋喋不休，下意识想回道关你屁事，却又转念一想觉出些不对劲来，“你跟踪我？”

“没有没有，我那日只是碰巧从那里路过。”萧衍连忙解释道。

“这还差不多，谅你也不敢。”阿蛮似乎相信了他的说辞。

阿蛮平常虽然有些霸道刁蛮，但是心眼儿干净，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说直白点，就是她的脑袋里只能绕一个弯，如果她刚刚在听完萧衍的“解释”后稍稍多加思考些，便能再觉出些异样来。这朗星苑既不靠近他的寝宫重华殿，也不是去往国子监的必经之路，没事儿他往朗星苑来做什么？

但是阿蛮显然已经被萧衍的说辞糊弄过去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往手心倒了一个黑不溜秋的药丸。

“阿蛮，这是你新炼制的丹药吗？”

“对，我给它取名叫凌霄丹，垂死之人吃了能起死回生，容光焕发。常人吃了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阿蛮随口胡诌道。

“阿蛮你真厉害，比宫里的御医还要厉害许多。”

没人不喜欢听奉承话，阿蛮也不例外。面对萧衍的恭维，她显然十分受用，连带着对他也有些和颜悦色了起来。

“太医院里那些老头见了我估计还要叫我一声师父呢。”阿蛮得意道。停了一会儿又有些踌躇，“只是......”

“只是什么啊？”

“只是我上面说得都是理论成果，具体实践我还没有去验证过。”阿蛮忽而狡黠地看着萧衍问道，“阿衍，你愿意帮我试药吗？”

“当然愿意。”萧衍几乎不加思考就脱口而出，说话的同时他便拈起阿蛮手心里的药丸就往嘴里送。动作利落干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萧衍已经把那药丸吞进了肚子里。她愣愣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阿蛮气的重重拍了他脑门一下，急吼吼地说：“你傻啊，药能是随便吃的？况且还是没有验证过的新药。”

“不是你让我帮你试药吗？”萧衍委屈巴巴地回道。

“我让你试你就试，我要你的命你给不给我啊。”

“那怎么办？我现在已经吃进去了。”萧衍弯起一双笑眼。

阿蛮说让他试药只是为了逗他，哪里会真的让他把那药丸吞下去。阿蛮在厅堂里来回踱着步，口里不住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不怪她如此慌张，只是因为她每次配制使用的都是前人没有用过的新药材，这些新药药效不明，初时服用甚至可能会出现致死的情况。

萧衍手肘撑在案桌上，两手托腮，笑脸盈盈地看着她问道，“阿蛮，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阿蛮听了这话忽地来到他跟前，指着他气呼呼地说：“你最好不要给我出什么岔子。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没想到萧衍听了阿蛮的这句威胁，笑得更开心了。然而这种开心没持续多久，就发生了乐极生悲的一幕。

萧衍忽觉腹内一阵绞痛，疼得他只觉天旋地转，连眼前的阿蛮都出现了重影。

阿蛮发现了他的异样，慌忙走到他身边，哆嗦着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啊？”

萧衍一脸苍白的回道，“我......我没事......”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从口里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淋漓，染红了胸前的锦绣衣袍，触目惊心。

“你别吓我啊，萧衍。”阿蛮几乎要哭出来了。

她慌忙拿下衣襟上别着的绣帕，小心地擦拭干净萧衍口边的血迹。之后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发现他此刻脉象极其不稳，体内似有一股洪流要奔腾而出。

萧衍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如同在火炉上炙烤一般，滚烫灼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处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淌下，整个人痛苦不堪。

阿蛮惶恐不已，不知不觉泪水糊了一整脸，“萧衍，你给我挺住啊，只要你这回好好的，我答应每天都给你带如意糕，还有......还有我的那些话本集子也全都归你。”阿蛮一边哽咽念叨着，一边扯开他的衣襟为他散热取凉。

阿蛮平时是讨厌萧衍不假，可说到底他也没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相反倒是她平日里恃宠而骄，一个劲儿的欺负他，支使他干这干那还不许有丝毫怨言。现在看着萧衍这副快要死去的样子，她慌了，怕了。

“阿蛮，我冷......”萧衍忽而嘴唇乌青，刚刚还因发热而通红的面孔霎时变得苍白。

阿蛮一听，赶紧把他松散的衣襟重新合上，觉得还不够，又把他紧紧搂入怀里，问道，“还冷吗？”

萧衍在她的怀里抖如筛糠，牙齿咯咯作响，不知过了多久，阿蛮只觉得那段时间好似一辈子那般漫长，让她无比煎熬和难过。

萧衍渐渐在阿蛮怀里恢复了平静，血色重新染上他苍白的面颊。阿蛮看他呼吸平稳了下来，身上也不再忽冷忽热，于是轻声问他，“萧衍你是已经好了吗？”

“嗯。”好半晌，萧衍闭着眼睛微不可闻地哼哼了一句。

“那你可不可以松手了啊，你抱得我好紧，我难受。”

“......”室内陷入了沉默。

“阿蛮你用的是什么香料？身上好香，比我阿娘身上的味道还好闻。”

“......”这次重新换上了阿蛮无言以对。

萧衍的母亲仪妃在他五岁那年就已经因病去世，这些年来一直是宫中的奶娘丫头们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阿蛮不明白仪妃娘娘都走了快十年了，他又是如何得知他阿娘身上的味道的。或许，他根本记不记得怡妃的味道，他只是把她当成他的阿娘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的阿蛮心中哭笑不得，她才刚刚过了十四岁，就已经被迫当了“阿娘”。

算了算了，且不跟他一个刚刚受过水火两重天折磨的人计较。阿蛮在心里为自己开解了一番。况且，他自幼失母，唯一的父亲还是当今圣上，天子日理万机，每天勤于政务，平日里也只是抽一点时间考察下皇子们的功课。然而作为众多皇子之一的他最后又能分到多少宠爱和关怀？

阿蛮想到这里，便倚在殿堂一角的柱子旁，任由萧衍继续缩在自己的怀里。大概两人经过刚才的这一场惊吓都已十分疲惫，不知不觉中，二人沉沉地睡了过去。

“郡主，郡主，你在哪里郡主？”一行人的呼唤声惊醒了睡梦中的阿蛮。

阿蛮睁眼一看，暮色降临，室内一片漆黑。她慌忙推醒躺在自己腿上的萧衍，“喂，快醒醒，我要赶紧走了，皇外祖母那边来人找我了。”

萧衍睡眼惺忪，看似还没回过神来。阿蛮可等不了他彻底清醒，赶忙站起来，就要推门往外走。

“阿蛮。”萧衍在身后叫住了她。

“又要干嘛啊？”

“你上次拿给太子的那本山海经我也要看。”

阿蛮没有回头，咬了咬牙说了个字，“好。”

阿蛮跟着那些来寻她的女官们一路去了福宁宫。刚一踏进寝宫殿里，长公主就带着微微愠色向她走来，“阿蛮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晚了你跑哪儿去疯了？”

阿蛮知道阿娘动了气，赶紧躲到太后身边寻求庇护，“皇外祖母，你快管管我阿娘，她经常对我这么凶。”

长公主看她并无悔改之意，又要发怒，只见太后满脸宠溺地将阿蛮揽入怀里，微微抬高了声音道，“姜儿，不许放肆。”

“母后，儿臣也是为了她好，阿蛮是我女儿，我比您更心疼她，但是眼见她如今已有十六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今后若再像现在这样没大没小不懂规矩，嫁了过去岂不是让人家耻笑。”

“有我在，有她皇帝舅舅在，我看谁敢笑话她。”皇太后一脸威严道。

“母后说得是，寻常诸侯王公家我谅他也不敢欺负我家阿蛮，只是......”长公主欲言又止，顿了顿复又说道，“母后，这里没有外人，今天儿臣在您面前就斗胆把话说开了，儿臣想让阿蛮入主东宫，他日成为一国之母，将您的荣耀世世代代袭承下去。”

“唉，”皇太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长公主语重心长说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心里想什么我岂会不知？只是这后宫之地表面看着光彩，内里可是吃人不见血的龙潭虎地啊。你忍心把阿蛮放在这样的地方吗？”

“母后，有我在，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有谁敢欺负我家阿蛮。”

皇太后见长公主执意如此，自知已经无法再改变她的心意，索性也不再去劝。她低头看着偷偷往嘴里塞糕点的阿蛮，问道，“小阿蛮，你想当皇后吗？”

“咳咳咳，”阿蛮正趁着阿娘和外祖母谈话偷吃桌上的甜点，冷不防没想到话头突然对向自己，她匆忙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糕点，想也不想便拒绝道，“皇后？我才不要当皇后呢。”

阿蛮打小就经常随着长公主入宫陪侍皇外祖母，进宫次数多了便和现今长乐宫里的那位皇后打过多次照面。据说，那位皇后娘娘入宫十年，竟未诞下一儿半女。在这个母以子贵的后宫里，纵使你贵为皇后又如何，没有子嗣撑腰，这皇后头衔到底是有名无实。况且，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应有尽有，渐渐地，皇帝不再记得年少情深时许下的诺言，开始移情别恋，很少再踏入长乐宫。自此这些年那位娘娘只能在那无异于冷宫的寝殿里对镜自怜，蹉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