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素看出了长公主的犹疑，复又请道，“老臣听说，二皇子萧衍明日就要出发前往魏国，现已接近丑时，眼看天色渐明，所剩时间已不多了，还请长公主快快决定。”

“那好，你以我的名义去重华殿将二皇子请来。切记，此事万万不可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长公主严加嘱咐道。

“下官遵命，定会守口如瓶。”

张怀素出了福宁宫，一路径往重华殿来。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三更半夜的，重华殿里灯火通明。

得了太监通报，张怀素顺利进入内殿见到了萧衍。见到他时，他正在窗边赏月自饮。

“张太医不知今日来我重华殿是所为何事？”萧衍放下酒杯，向他走来问道。

待萧衍走近，张怀素才发现他面目清瘦，眸中疲色尽显。因为消瘦，宽大的袍子下竟显得几分空落落的。他不禁心内感叹道，“眼前这位和福宁宫里躺着的那位莫不是真有些渊源在。”

但现在可不是他胡乱揣度管闲事的时候。他慌忙向萧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万万没想到听闻他来意的萧衍只是微微抬高了声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郡主病势正危，还请二皇子殿下速去福宁宫看看郡主。”张怀素见他没甚反应，又拱手施礼请求道。

“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死了倒干净。”萧衍又重新坐在桌边自酌自饮起来。“张太医你不要以为我醉了，你尽可拿这话去回复长公主，另外再帮我带句话，若我有朝一日能从魏国回来，便是她许蛮儿的好日子要到头了。”语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说完，萧衍仰头饮尽手里的那杯酒，转而笑着看向张怀素，“张太医请回吧。若是耽误了我歇息，误了明日的出发时辰，这罪过你能担当的起吗？”

张怀素被萧衍噎得说不出话来，自知是没法请动他了，最后只好告退。刚刚出了殿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酒器杯皿被扫落在地的声音，稀里哗啦，在这个静谧的夜里听来尤是惊心。

张怀素战战兢兢回了福宁宫，一路上思量了半天，觉着自己必定不能把萧衍的话如实告诉，否则以长公主的脾气，估计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因此他只是随便寻了个借口说萧衍为了准备明日出使魏国的事被临时耽搁住了来不了。反正现在长公主因为阿蛮郡主的病忧心忡忡，魂不守舍，自然也发现不了张怀素话里的破绽。

当夜直至天明，阿蛮一直糊糊涂涂地躺在床上睡着，忽然一阵锣鼓号角声响起，震耳欲裂，响彻整个皇宫大殿。阿蛮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涔涔。

“我的心肝，你可算是醒了。”长公主忙不迭从一旁的软榻上疾步过来。

“阿娘，我这是怎么了？”阿蛮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丝毫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好几天的事。

长公主看到阿蛮已经醒来，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生病的事，因此囫囵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阿娘，外面怎么那么吵，是宫里又在举行什么大典吗？”

长公主闻言抬头往外面的方向看了几眼，略略思索道，“应该是今天二皇子萧衍要去魏国，宫中百官在为他送行呢。”

长公主的话，忽地让阿蛮把生病之前的事情全都想起来了。是她，是她设计诱骗萧衍去了魏国，她永远忘不了萧衍那天在永宁殿的眼神，他一定对他恨之入骨了。阿蛮打了个冷战，浑身又发起冷来。她又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强迫自己不去听那不远处宫内传来的奏乐声，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自己与现实阻隔开。

萧衍走后，在长公主的悉心调养下，阿蛮渐渐病愈。病虽好了但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恹恹的。没有人再帮她试药，也没有人替她做功课，更没有人再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直到萧衍走后的半年，宫中忽然传出一个令人为之一震的消息——萧恒要被立为太子了。

很快，立储诏书便传到了萧恒母亲淑妃娘娘的寝宫里。接着，萧恒也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太子府邸。一时间，那太子府门前熙熙攘攘，门庭若市，到处都是前来恭贺太子新立的达官贵人。阿蛮在一茶楼上，远远瞧见了太子府门前的热闹繁华，忽地想起那去了千里之外的萧衍来。那魏国气候严寒，饮食方面也和我们大周极为不同，不知道他在那里过得习不习惯。

阿蛮就是在这种怅然若失中，恍然发现自己对那个自以为很讨厌的萧衍，还是有些感情在的。但是事已至此，她再内疚，再悔恨也于事无补了。她心一横，决定再也不要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伤春悲秋了。她时刻提醒自己，自己喜欢萧恒，为了他，她愿意一个人承受着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愿意等着萧衍有天回来报复她。这是她自愿的，没什么好后悔和委屈的。

自此，萧衍这个名字连同他这个人一同成了阿蛮心中的禁忌。每日，她去聚香楼吃更甜的糖豆包儿，来最好的酒肆喝最醇绵的女儿红，去王都最热闹的青楼里看最美的舞姬跳舞，日子好不潇洒快意。

时间久了，半年、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阿蛮好像真的把萧衍这个人给忘记了。提起萧衍这个名字，她几乎想不起他的声音，想不起他的容貌，就连过去他们曾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被彻底遗忘。萧衍像一片羽毛从她的生命里飘过，除了心间那丝若有若无的**，不留半点痕迹。

当然，能够成功忘记萧衍，还要多亏了萧恒这个重要人物在她身边。她把她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了萧恒身上，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书，还知道他最爱自己穿一身绿衣，这么多满满当当的心事塞在自己心里，哪还有多余的念头去想念萧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