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葛老大夫话一转，告诉胡三娘，“那几味药里，有一味专门长在北方，还有些时我们齐国没有的。去采药必然药改方子。这在我们这种小地方上怕是行不通啊……”

葛老大夫此时倒恨自己医术不精起来。

“没有的药我们就用其他药来代替吧，总不能坐以待毙。就好像去风寒，用姜可以，用薄荷加蒜泥也可以一样啊。那些药能不能用别的来代替？”胡三娘问。

“说是这么说，但怕行起来不会那么顺利。”葛老大夫沉吟一下，“也罢，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吧！”当即吩咐胡三娘在祖祠外用药渣再煎一遍药，囤着，明早喂病人。而自己就回到后院琢磨起药单来。

胡三娘连忙应下，在祖祠外面熬药。熬完药回到后院，天已经蒙上一层灰黑，天上星星开始闪烁。

后门处李家娘子牵着小女儿站在门口，看着既想进去又不敢进去一样，样子颇为踌躇。

胡三娘隔远了高声问道：“李婶子，你有事情找葛老大夫吗？”

“唉，三娘子！”李家娘子见胡三娘想凑近来说话，胡三娘立即摆手，“我刚去了祖祠，李婶子不要走太近。”又对着李家娘子的小女儿说：“小丫快走远点，见人不要靠太近。”

小丫立即躲在李家娘子后背，紧紧抓住自己娘亲的衣摆。

疫病让孩子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我来想问问，我当家的和我那儿子怎么样了。”李家娘子期期艾艾，想知道丈夫与孩子情况，又怕得知噩耗。

胡三娘不好告诉家属已经到了缺药的境地，只挑好消息讲：“病虽然没好，但是现在也算控制住了，没往坏的地方去。李婶子不要太担心。”又叮嘱她们，没事不要出门。粮食不够的话，可以去她家菜地里拔些菜，摘点瓜，好熬过这段时间。

“粮菜瓜果我们还有，家里院子也种了。我现在倒是怕我当家的和大儿子能不能熬过去……”李家娘子十分愁苦，“既然你说病情没有恶化，那我就放心多了。”

李家娘子又牵着小女儿回家里去。胡三娘见她们走远了，才进后院。回去看一眼，葛老大夫正伏在案上，就着昏黄的油灯琢磨药方子。胡三娘便开始在屋子里四处清扫一边，又撒一次醋，在门口熏起艾草来。

这些事情都做完了，胡三娘才到矮墙边大声喊：“小娴，小娴！”听到萧娴应一声，就连忙叫她：“你去我房里把我的被子抱过来，我晚上不回去了！”

最近都不可能回去了。前院的忠伯、萧平萧安，老的老，幼的幼，都是易感染人群，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萧娴抱了被子，收拾了衣物放在矮墙上，胡三娘大声喊着让她离远点，同她讲了明天自己要上山去，叮嘱萧娴和忠伯照顾好孩子，不要让他们乱跑。

“胡姐姐上山做什么？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萧娴道。

“明日葛老大夫带我去认认药。”胡三娘大声回她。

“花花娘亲，我也要去！”安哥儿冲出来，萧娴眼疾手快，拉住萧安，一把钳住他的手臂，低声呵斥道：“胡闹！”

萧安哇哇地叫。忠伯叮嘱好平哥儿，然后匆匆跑过来把萧安抱回去。

胡三娘挥挥手让萧娴回去。忠伯一个人可管不住两只小猴子。

胡三娘抱走被子，一会萧娴隔着矮墙又喊道：“胡姐姐！我用油纸包了两个饭团放在矮墙上，你等一下记得来拿。”

胡三娘正在后院偏房里铺床，听到萧娴这一喊，才想起她和葛老大夫还没吃晚饭，现在肚子正饿的慌。

胡三娘赶紧去给葛老大夫送饭。

葛老大夫改了药方，正摊开来仔细算着明天要采的多少药草。抬头见胡三娘拿了两个油纸包，知道是来送饭地，便放下笔，道：“三娘子最近怕是要住在后院了，过半旬没事了再回去前院吧。”

“算了吧！”胡三娘把油纸包递给葛老大夫，“今日去祖祠看了才知道情况多糟糕，反正我也和病患接触过了，我日后过去祖祠帮忙煎药喂药药，您老也能腾出更过时间琢磨病案。”

葛老大夫接过油纸饭包，打开一边吃一边劝：“我个老头子，搭在里面就搭在里面了，有个万一也算事圆满，你还年轻，还有萧平萧安小娴他们要顾，没必要过去……不要倔，啊？”

胡三娘朝他笑了笑，没作声。啃完了饭包才问：“明天要去采什么药？”

葛老大夫叹口气，把药方推到胡三娘眼前。胡三娘拿起来看：“荆芥、防风、连翘、枳壳、升麻，薄荷叶、羌活、独活、桔梗、干葛、木通、金银花、黄苓，川芎、甘草、山栀子……我只认得薄荷、金银花、桔梗。”

“明日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草药找齐，先去看看。有多少采多少就是。”

胡三娘倒不灰心，问了葛老大夫明日需要准备什么拿上山，听他讲需要药篓、小锄头，胡三娘连夜备好才入睡。

第二日清晨，启明星还亮闪闪地挂在天边的时候胡三娘就起来了。她找了块石头当磨石给小锄头去锈，正磨了一半时，就听到萧娴喊她：“胡姐姐！我烙了饼，装了水，你等下记得带去山上。”

胡三娘听见了过去矮墙上一看，上面正摆了一叠油纸包好的饼和两囊水。胡三娘把东西取下来放到背篓里，同葛老大夫一起先去了祖祠熬药。

葛老大夫昨晚似乎不得成眠，眼下一片青黑。胡三娘让他在祖祠再眯一眯眼，自己进祖祠给病人喂药。

“胡……胡娘子！”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但还是清清楚楚的传入胡三娘耳中。

胡三娘循着声音望过去。正是昨日送来得那位劲装男子在喊。那位劲装男子正挣扎着要做起来，胡三娘连忙过去扶他一把。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劲装男子虚弱地回道：“尚好。”

“你染上瘟疫了。安生在祖祠里养着，不要出去乱走，危险。”

“小……小姐和小小公子们怎么样了？”男子抓住胡三娘，问得有点着急。

“小姐和小小公子？指的是小娴和萧平萧安？”胡三娘脑子里忽然闪过每月初鞋子里的那些钱，“你是每个月给我送钱的人？”

男子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想来你不会害了他们。”胡三娘道，“他们现在在屋里，一切都还好。”

男子似是送了一口气。

胡三娘舀了一碗药过来，喂给他喝。

“我与葛大夫出去采药。你若难受得紧，就去门边装药喝。”胡三娘指了指放在门边上的大锅讲。要出去时，再想了想，道：“我们采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若能动，中午时分，就帮着大家喂喂药吧，米汤也煨在那里。若不能，就好好歇着。”

男子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胡三娘给病患喂完药就将米汤和碗筷搬入祖祠，在门边垒了个简易的小灶，再烧了碳温好米汤便锁门进山了。

时值七月中下旬，草木正葱郁。山里的动植物因着地形，都躲开了洪灾，在山沟里不知忧愁的生长着。山脚下的野李子落了一地，沟中的野山奈还没熟透，青涩晶莹，诱人的很。

要是在往年，这些野物一早就没了，如今人人都躲在屋中，不敢出来。

“三娘，快过来！这是桔梗，挖它的根！它的根用！”葛大夫大叫起来。

桔梗，植株40——80厘米，开紫色五瓣星形花，细椭圆形带柳型竹叶纹。

胡三娘暗暗记住，对葛老大夫说：“知道了。”放下背篓开始挖了起来。

胡三娘记得葛老大夫说桔梗的根有用，问葛老大夫：“只要根吗？”葛老大夫表示“只要根部就好。”胡三娘就将挖起来的桔梗截除花枝，留根，放置在背篓里，继续向前寻去。桔梗贱生易活，在这个生态相对原始的世界，还是比较好寻的。大概挖了两三斤，胡三娘就停止采掘，到葛老大夫那里去。

葛老头的药篓里杂七杂八的草药放了一大堆。

“葛老大夫再让我认几样吧，能快些。”胡三娘说。

“也好。”葛老大夫从背篓里拿出二三样草药来，“你照着这草的模样好好认认。这几样好找也好认，到草盛阴湿的地方去，那里多。”

胡三娘拿起药来细细辨认。这都是山上常见的草，只是三娘不知道他们的药用价值罢了，胡三娘也没时间问这是什么，拿起就开始寻了。

往草盛、阴湿的地方去。胡三娘谨记着葛老大夫的话。她记得也是在那种地方见过这些草药的，抬脚就往草丛里踏去。

忽然，从草丛里“哗”一声蹿出一只带橙红色斑纹的蜥蜴，警惕的抬头望着胡三娘。胡三娘霎时间骇得往后退了几步。胡三娘在前世里的儿时就见过这种蜥蜴。那时奶奶叫它“雷公狗”，说被“雷公狗”咬一口，除非打雷，它绝不松口之类的，还教了三娘小谣：“雷公狗，点点头。三杯酒，四杯油。一杯不剩别回头。”

最重要的是：它有毒！胡三娘为自己的大意惊了一下。好在没出大事！幸甚，幸甚！胡三娘从旁边的矮树丛里折断一条长枝，用来开路，赶野生虫蛇，且嘴里发出“去！去！”的声音。发现草药了，还得先用长枝在旁的草丛中敲敲打打几下，再上前去拨开杂草。

日头爬到中天时，胡三娘的药篓就满了，她掉头回去找葛老大夫。葛老大夫那边药篓也满了，还在树荫下堆了一堆采好的药草。看见胡三娘过来，葛老大夫朝她招手：“三娘子，我们先把这堆背回去分一分，炮制一下再过来！”

“竟然采到这么多！”胡三娘感叹道，“我们先回去分一下，看看还缺什么再过来。”

葛老大夫点头。两人背篓上放满了草药，再割了两条藤蔓把地上的草药捆起来，一起抬回去。

葛老大夫在祖祠门口分拣药材，胡三娘又进祖祠里给病患喂一遍米汤，洒扫清洁。出来时葛老大夫已经架起锅炮制药材了，胡三娘上前去，对葛老大夫道：“现在天还早，我再去一趟山上，你看还缺什么药，给我两颗我照着挖。”

“缺的药多，有好些是这里山上没有的。”葛老大夫挑出几颗，同胡三娘讲：“这是防风、这是生麻、这是山栀子，我们都要多点。”又叮嘱胡三娘，“你在近山找都能找到，一个人不要进深山里，太危险。回来时再到田里挖些葱白、姜块。河边也要挖些苇根，可以入药。”

“苇根？”胡三娘也背起药篓，跟在葛老头后面问。

“就是芦苇的根。可以入药的。”

“喔。我以为芦苇只能用来烧，用来编席子和草鞋什么的。原来还可以入药，那以后没钱花了，挖苇根卖给药铺，是不是可以挣银子？”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白花花的银子，或者铮铮响的铜钱，是生活的根本。萧娴他们总是要走的，那时候就没有天外之财了。一切得靠自己。

“你这丫头！”胡三娘听得出葛老头在笑。“人呀，能在这世上生存，定是会有利于人生长之物。且不说万物相生相克，即是毒物，摆在那儿有时候也是有好处、有用处的，前提时你会用的话。”

“唉，这些日子我就跟在你身边认药辨药，学点医术吧！”胡三娘笑眯眯问着葛老大夫，“不知道您老愿不愿意收我做个女徒弟？”

“我看行！”葛老大夫笑呵呵，“我医术虽然不高明，但还是能教个小徒弟的。学好了有个手艺傍身也不错。”

胡三娘连忙行拜师礼。行完礼就带上几颗药草做模板就自己一人背着药篓进山去了。待到傍晚时分，胡三娘背了一篓鲜药草回来。匆匆放下又对着葛老大夫喊：“师傅，我在河边挖苇根时看见河里有好多鱼！趁天还没黑，我去摸一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