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那个胡人小厮悄悄走过来，神秘兮兮道：“有人请你下去看表演。”说完就迅速走开了。

端慕白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可疑人员，便穿过大堂，再穿过一条连廊，下到了天井看表演。

五年前的白紫楼仅有一座正楼一套后院，充其量就是个文艺范的民宿。

如今堪比国际五星级大酒店——除了扩大重修后的东院、西院，主楼还升级为“回”字状的环形楼，各楼之间用连廊衔接，互通有无。中间留有偌大的天井，天井中建有一个小池塘，有假山、水草、金鱼、竹子。而戏台就靠着假山朝南而建。

此时，戏台上恰有胡姬表演胡旋舞，金发碧眼的波斯女子跳得是摇曳生姿，勾魂摄魄，男人们挤在一起看得痴迷，哈喇子流了满地，荷尔蒙即将爆棚！

戏台下还摆了十几条长凳，也挤满了人，前排位置还配有四角桌，桌上有茶具、小食。

二楼三楼包间的宾客，基本上都不差钱，便充分发挥国际人道主义精神，一边鼓掌一边往台上撒钱，顷刻间，落得满舞台金光璀璨，更加鼓舞了女郎的士气，扭得更加放肆了。

这是一个充满了铜臭、**和**的世界。

在这里接头，首先要考验人性。

其次，考验耐心，取完那半坛酒都过去一个时辰了，接头人还不出现！

端慕白选了后排角落的位置坐下，特意在旁边空出了一个位置。

因为下雪天光线昏暗，天井又被楼阁遮蔽，整个环境较为暗淡，这里看不清舞台，所以没几个人。

俄而，一个肥肥胖胖、鼻歪眼斜的青衣妇人悄悄在他旁边入座，好重，凳子沉重地吱呀了一声，差点塌掉。

妇人侧着身，扭捏作态，柔情似水地说道：“郎君，要不要……”

“你给我滚犊子！老子是正经人。”一直见不到接头人，救柴荣的时间在流失，居然还有人来拉皮条，气得端慕白没忍住，爆了粗口。

“郎君误会了，妾问的是，要不要诗？”

“要湿你自己湿。”

“好，那我就诗了哈。”女子一本正经。

“请便。”端慕白站起身准备离去，那妇人一把将他拽下来，嗔道：“还没诗呢，你就走？”

此女劲儿大、手指粗，不是男人就是母老虎。

端慕白看着她面目可憎的容颜，想死的心都有了，正欲反抗，只听对方摇头晃脑地吟诵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你特么的话不能说完吗！吟诗就是吟诗，不是一个字“诗”，会让人浮想联翩的。

这句诗是紫娘密信中传授的暗号。

端慕白只好接道：“鳜鱼肥美，可惜卖价太高了。”

“江上垂钓，自给自足，未尝不可。”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甚有道理。”

暗号对上了，妇人又将身子侧了一些，装作自言自语的样子，说道：“在下鳜鱼，郎君是……”

膀大腰圆，这个鳜鱼，确实肥。

“无可奉告。”

“那谁派你来的？驺吾？”

端慕白一脸懵逼，驺吾又是谁的代号？

“无可奉告。”

“那……”鳜鱼早已猜到他此行的目的，却故作不知。

“救柴荣。”

“你确定要救？晋国已经放弃了柴荣。况且，柴荣被捕前将情报交给了鸾鸟，鸾鸟半个月前已离开金陵北上了。”鳜鱼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

“鸾鸟？”这个又是谁？

这些间谍的名字有鸟有鱼，都是从《山海经》里取的吧，听上去真够魔幻的！

舞蹈表演完了，两人附和着鼓掌叫好。

接下来是傀儡戏，伶人唱出的题目是：《白承福命丧荡魂谷，刘大郎血洗鹿城》。

转瞬间，鼓声响起，“英雄”刘知远登场。

戏中的刘大郎智勇双全，忠君爱国，只身从反贼白承福账下脱走，数日后率三千骑兵阻击向太原进攻的白承福大军，一场血战，将对方一举歼灭，成就了以少胜多的战神传奇。

那真是个悲惨的故事。吐谷浑二万五千人一半战死一半被坑杀，而鹿城被契丹和后唐联军围攻四十五日，城破族灭，近千万钱、数百万头羊、近十万匹良驹等财物悉数被夺，吐族三州十九城被瓜分，分别划归契丹、后唐及刘知远。

如今，契丹越来越强大，对中原虎视眈眈；李存勖建立的后唐早已灭亡，晋国得立，皇帝便是遥控指挥刘知远屠城的石敬瑭，而刘知远位高权重，晋封河东节度使、晋王。

端慕白心中隐隐作痛，不知不觉间胸中烧出了火，恨不能上台把提线人舌头给割了，叫你乱讲历史、忠奸不分，但他按捺住了。

“每个人都是单线联系，所以，鸾鸟是谁我也不知道。”鳜鱼轻叹了一声，将端慕白从历史拉回到了现实中。

“柴荣关押在何处？”端慕白问出了关键问题。

“大理寺死牢。”

“为何不关押在秘卫局？”

“掩人耳目也。”

端慕白又问：“既然掩人耳目，为何街头议论纷纷，闹得满城风雨？”

鳜鱼沉默了片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不屑。

“况且，拖了一个月都没有行刑，这不很明显是把他当诱饵么？”

“所以，去救就等于送死。”

端慕白思忖，我冒死来接头，结果你告诉我不要去救，你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无论怎样，必须救柴荣，便决然道：“真正的猎人首先会把自己当猎物，所以，这个诱饵，我咬定了。”

再者，柴荣如此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敌人将自己做诱饵？

这里面必有蹊跷。

鳜鱼听到这句话，终于舒了一口气，明白此人心意已决，不妨再激一次，让他把弓拉满，那箭就不得不发，便冷笑道：“奉劝一句，勿做无谓牺牲，柴荣已是废弃的卒子，不值得你冒险。”

“当然值得！他是这世上介于最牛A和最牛C之间的那个人。”

鳜鱼自然不懂什么叫牛B，一脸迷雾。

“就是强可敌一国，胜可睥睨天下。”端慕白解释了一句。

他声音低沉而威严，深邃的眼睛里潜藏了无数的杀机。

“总之，上峰指令我已传达。不管你是谁，如果能救出柴荣，我真心敬你是条好汉。”鳜鱼已经完成了使命，准备离去。

救下柴荣，只是复仇复国计划的第一步，而这一步至关重要，必须完成。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惊心动魄的营救正式开始！

台上的表演进入了**，提线人牵弄着刘知远和吐族人的命运，让他们在鹿城中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厮杀，尽管只有数个木偶，看上去却犹如千军万马，声势浩大，惨叫声、啼哭声、奔跑声、鼓声、刀剑声混杂在一起，如临其境，看得人血脉贲张。

当整座城池在火海中化为废墟，当世子白杨自焚而死，表演戛然而止。掌声雷动。

鳜鱼待端慕白从舞台上的表演中回过神来，悄声道：“其实，我何尝不想救柴荣？我给你指条明路，找到驺吾，一切迎刃而解，他潜伏多年，可左右大唐时局。”

鳜鱼不仅肥，而且可疑，难道是想从我这里套出驺吾的信息？便顺势问道：“怎样才能找到驺吾？”

鳜鱼略显失望，断定此人并不知道驺吾，叹道：“那要看你的造化了。”

接着指了指下面：“此刻，卢郢就在下面，他是柴荣的挚友，金陵城大概只有他能帮你吧。”

卢郢？甚好！

鳜鱼说完抛了个媚眼，款款欠身道：“张志和的这首诗真不错，下次见面咱还用它。”

“嗯，是好湿。”端慕白没好气道，“另外，如果有下次，你可不可以扮个漂亮点、年轻些的女子？”

鳜鱼大惊，男人腔也出来了：“你看出来了？”

“我本来没看出来，你这一嗓子，全世界都知道了。”

鳜鱼又惊又愧，低着头悄悄退了出去。

天色已暗，离柴荣砍头还剩下不到十八个时辰。

郁闷的是，接头人不仅没有提供帮助，还从中作梗，救柴荣开局不利。

那就先去会会卢郢，那个曾经名震江左的卢铁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