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口气疾走了一刻钟，回头观察，密探被甩掉了，并未跟上来。

两人专挑人多的地方、狭窄的过道走，以免被跟踪。

“哥哥，你看，那个傻缺在干什么？”卢郢忽然手指河岸对面。

嚯，一头肥牛一样的大汉光着膀子，晃动着满身肥肉，呼出着层层白气，沿着铺满白雪的道路慢跑，引得众人侧目，议论纷纷。

端慕白一下子有了重回当代的感觉，这不是在跑马拉松吗？

不，他是韩德霸，输了与端慕白的文斗，自己乖乖地履行了诺言。

这个傻大个，还挺守信用！

“哥哥，到底去哪儿啊？”卢郢缩着脖子，打着寒颤。

“柴荣七月到江南，十月被捕，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只有他最信任的人才有可能知道真相。”端慕白说完，望着东边那片密密麻麻、九渠环绕的居民区。

“刘公？”

刘公是刘彭，柴荣的岳丈。

两人加快步伐，很快便来到了瓦子巷。

金陵城依河而建，三面环水，致江左地促，形势迂回，深远叵测。

帝都并不严格区分市和坊，人们邻水而居、而业，混杂在一起，颇具烟火气。

瓦子巷连接一条支流和一条大街，主要是一般富户、商户居住区，道路两旁商铺林立，人流如织。

两人都认得巷子中间那扇红色大门便是刘公家，但巷子甚是冷清，地上的积雪足有半尺厚，却不见多少脚印。

端慕白突然不着急了，停在了巷子口的一家茶铺门口，丢下几个铜板，请茶博士点两碗茶。

“你这……哪里有工夫吃茶？”卢郢急不可耐，便要转进巷子，却被端慕白一把拽住，拉进了茶铺，坐了下来。

卢郢大惑不解。

“你叫卢郢，不叫鲁莽，你看周围。”

卢郢伸着脖子看了一圈，会心一笑。巷子不长，前后端各有一名着褐服的男子在盯梢。刘彭家被监视了。

看来，柴荣被捕迟迟未行刑，必是诱饵，秘卫局想要钓大鱼。也或者说，秘卫局尚未掌握柴荣所获取的情报。

那么，鳜鱼极有可能叛变了。这也是一路上都被人跟踪的原因。

端慕白边捧着茶碗暖手，边继续观察周边环境。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循声望去，十几个乞丐聚在一家中型脚店门口，向进出客人讨铜板，多半是因为地盘问题，两个乞丐起了冲突，嚷嚷起来。

端慕白眉头一皱，便想到了一个权宜之计，掩口对卢郢说了几句。

卢郢按照吩咐，出去察看地形，很快便回来了，呷口茶说：“往东走三百步是一条小巷子，小巷子过去就是一条大街，那条大街也通往瓦子巷。还有，刘公家后院角门也不安全。”

端慕白微微点头，心一横，自毁形象吧，道：“兄弟，你把我衣服撕烂。”

“干啥呀？”

“我要扮作乞丐。”

卢郢嘿嘿一笑道：“哥哥，你也太自恋了吧，你这身行头还用撕？都烂成多少片了？看上真的很像丐帮帮主，本色出演，不用假扮，真扮。”

端慕白瞪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我的骨骼清奇，实在与乞丐不相匹配。”

卢郢认真地点点头：“那倒是。不过，好办！”说罢他起身从火炉下面拿出几块烧透的木炭，将双手染黑，往他脸上一抹，如此，端慕白便与乞丐无异。

接着，卢郢先去一家小型金银行，换了一贯钱，挂在腰间，再到旁边一家叫做陈记的酒铺，打了半角热酒，喝了几口，故意洒得满身都是酒气，然后，摇摇晃晃走进了瓦子巷。

腰间那贯铜钱足有900个铜板，互相碰撞，发出叮当的响声，那是金钱的味道，自然十分诱人。

端慕白猫着腰，鬼鬼祟祟，尾随而至，待卢郢走到刘彭家门口时，突然上前伸手抢钱，卢郢慌忙护住。两人争夺间，穿铜板的线被扯断了，铜板散落一地。

两兄弟演得很投入，也很专业，路人看得惊心动魄。

端慕白抢到十几个铜板，撒腿就跑。

卢郢东倒西歪也没顾上去追赶，一边咒骂着一边弯腰捡钱，一边捡钱又一边掉钱，十分狼狈，雪地里到处都是铜板掉进去造成的黑色印迹。

端慕白速度极快，没等巷子口的密探反应过来，便从他跟前蹿了出去，密探只顾盯着刘彭家门口，并没有理会。

须臾之间，端慕白又转了回来，脚店门口那群叫花子早注意到了刚才那一幕，盯着那散落在雪地里的黑色印迹，咽着口水，但没人敢去抢。

端慕白走进来乞丐群，乐滋滋地将手里的铜板亮出来，炫耀了一番，怂恿道：“走啊，捡钱去。”

那些叫花子这才反应过来，一窝蜂地冲了过去，端慕白混在里面，一路冲到了刘彭家屋檐下。

众人撅着屁股，围在一起，疯狂抢地上的铜板，卢郢一边推搡一边争抢，吵闹声早惊动了路人，大家都凑过来看热闹，后面陆陆续续又有七八叫花子也加入了抢钱大战。

混乱中，刘宅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位老丈站在门廊下惊得目瞪口呆。

此时已到掌灯时分，端慕白趁着天光昏暗，闪了进去。

老丈嘟囔了几声，就又关上了大门。

混乱的场面早惊动了武侯铺，可未等卫士赶到，叫花子早把钱捡完，四散奔逃，了无踪影。

卢郢又气又恼，疯狂追赶一个落单的叫花子，但叫花子熟悉路况，从巷子里拐个弯就不见了。

卢郢任务已经完成，心想，何不教训一下密探？便故作认错了人，逮住巷子尽头的密探便是一顿暴打。密探监视了一天，手脚有些麻木，且事发突然，一时竟毫无招架之力。

卢郢一边打一边喊道：“敢抢爷的钱！送你去衙门！”

密探回过神，一掌将他推开，怒吼道：“我就是衙门的！”说完闪了闪腰间官字样的红色木牌，卢郢大吃一惊，慌忙拱手谢过：“我大意了，没看清，我……我去追那个乞丐。”说完撒腿就跑，密探的职责是监视，不能随便离开监视点，便也没去追，只能自认倒霉了。

端慕白藏在门后，待老丈栓好门，轻唤了一声：“旺叔。”同时将脸上的黑炭抹去。

旺叔这才发现有人尾随进来，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认出了是端慕白，一时泪如雨下，哽咽道：“端郎回来了，端郎回来了……”说着，跌跌撞撞，一路小跑，将端慕白往后院引。

这是座二进院。前院正堂是会客、举行各种活动的正式场所。

穿过左侧的月门，就到了后院，也是回字形的三座房子，正房、东西厢房。再后面便是后花园和专门存放茶叶的库房。

旺叔依旧是那么稳重，虽然很激动，但并不慌张，更没有喊叫，悄无声息地将端慕白引入了正堂，那是刘彭用膳、吃茶、写字的地方。

刘彭跽坐在榻上，拥裘围炉，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旺叔抢一步进来，低沉而有力地报道：“老爷，端郎来了。”说完便去准备茶水和御寒衣服了。

刘彭又惊又喜，慌忙站起身，顾不上穿靴子，迎出来，握紧端慕白的手，将他拉进屋内，未语泪先流：“端儿，你可算回来了！”

端慕白见刘公白发苍苍，明显老了几分，也忍不住泪眼朦胧，问道：“刘公可安好？”

“好，好……”刘彭一激动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近日寝食难安，偶感风寒。

端慕白心疼极了，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铁盒，从里面取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褐色药丸，递给刘彭，嘱咐道：“刘公，赶紧吃下去。这是我在琼花观采练的丹药，对风寒咳嗽疗效甚佳。”

刘彭接过药丸，一口吞下，果然，立时止住了咳嗽。

刘彭邀端郎坐到榻上，围着烧得透亮的炭火取暖御寒，问道：“端郎，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一言难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