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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智慧之花

急于得知米里详细消息的温妮，一路小跑的，从格桑塔顶取回了药膏。

但推开小门，那股奔涌而来的酸臭味，却让她瞬间凝固在了原地。

所有蚁族人都坚信，用不洁的水洗澡，会令他们丧失信仰。

因此，在蚁族之外的地方，力工大都选择不洗澡，以节省商队携带的，经祭祀念诵祷词的圣洁之水，给需要与人洽谈的商队首领。

这一次，达里是以力工身份前来桑吉，自然不能坏了商队规矩。

“蚁族人，是我们的忠实盟友。”

“我，应该尊重他们的风俗。”

“我会在将来，成为格桑图克。”

“我要成为茉莉格桑的骄傲。”

“成为桑吉的坚盾。”

温妮轻轻了咬了下唇瓣，抬起左手，揉了揉自己被熏得酸疼的眼睛。

认真的看了一眼，在火炉旁边，丝毫不受酸臭味道影响，笑容满面的跟达里闲聊的茉莉格桑，她终于鼓起勇气，深深的吸了一口泛着酸臭味儿的空气，走进了大厅。

距离成为茉莉格桑那么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泰然自若与人交谈的格桑，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但她相信，只要她坚定的走下去，总有一天，可以追上那位，她最敬爱的人。

“我把药取来了，茉莉格桑。”

在恶劣环境下面不改色，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温妮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快步走到了炉火旁边。

“来，您坐这儿，温妮大人。”

茉莉格桑微笑着起身，接过温妮手里的罐子，示意她坐到自己之前坐的垫子上，自己则绕过火炉，坐到了达里身边。

“我们正在聊那个叫米里的年轻人。”

“他教我们的蚁族朋友修建蓄水池，帮他们渡过了糟糕的旱季。”

“达里说，以他们村子为中心，周围十蚁族里内的村子，收成都超过了往年的三倍。”

茉莉格桑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的布口袋里，取出了自己的手帕，摇响了召唤仆人的铜铃。

桑吉对蚁族的帮助一向真诚。

但真诚，从来都不会等同于全无保留。

从已故的玛卡托大帝，到现任的各大家族族长，没有一个人会心甘情愿的希望，蚁族真正强大起来。

琅溪，早已是桑吉一时不慎，养成了祸患的猛虎，如果，再多一群饿狼，后果，将不堪设想。

“皇帝陛下一定会嘉奖那位米里先生。”

温妮还不是一位称职的格桑图克。

但常年跟在茉莉格桑身边，耳濡目染，她又怎会不明白，米里，是给他自己，招惹了一个多大的麻烦？

蚁族，是一个善战的民族。

蚁族，是一个被整片大陆，所有国家忌惮的民族。

让一个无法满足温饱的善战民族，有了拿起武器的底气，桑吉，恐怕将不得不面对，整片大陆的指责和刁难。

不论有多么动听的理由，王族都不可能宽恕米里，向以忠诚著称的塔基默克家族，也绝不可能包庇米里，恐怕……连一向公正的格桑塔，都未必愿意出面，对他施以援手……

除非，她成为格桑图克，然后，以格桑图克的名义，发布诏令。

“蚁族的先祖，是安纳斯神的兄长，龙神会庇佑帮助了自己妻族的人。”

在桑吉，修建蓄水池的技术，只会掌握在领主及其继任者手里，所以，温妮已然能够断定，那位被达里救起的米里先生，就是他失踪的兄长。

为了保护米里，她必须尽快得到格桑塔的认可，执掌格桑图克权杖。

她不想再做那个，只会瑟缩在角落，哭喊着姐姐们的名字，向她们求救的胆小女孩。

她要保护米里，保护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

“司亚娜说，米里是蚁族人的朋友。”

“蚁族，永不背弃信仰和友谊。”

接受过王族教育，经历过磨难的达里，有着与他这个年龄孩子不符的观察力和冷静。

他安静的与温妮对视了一会儿。

然后，唇角上扬，露出了干净的笑容。

一个记忆缺失，仍能用几年时间，让方圆十蚁族里内的村庄，粮食增产三倍的人，可以给蚁族带来的好处，绝不仅仅是“交换某个人的友谊”这么肤浅。

人，总是利己的。

如果尚有别的路可走，他一定不会选亲往桑吉，寻找米里的亲人这条。

他的敌人太强大。

唯一能为他和他父亲主持公道的人，他的母亲，却听信谗言，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

就像他的姑姑，司亚娜告诉他的那样，世上的路，有很多条，但留给他的，却寥寥无几，而得到平民的支持和拥戴，以武力推翻他母亲的统治，成为蚁族的新王，将是为数不多的几条路中，最为平坦的那条。

他需要米里，尊敬米里，但以他现在的处境而言……与米里相比，他更需要的，是桑吉至高权力拥有者的认可和庇护……

在桑吉，还有谁，是比格桑图克这种精神领袖，更合适的呢？

“这世上，从不存在‘永不背弃’这种事，亲爱的达里。”

从达里的一系列表现，温妮早已明白，他不是个普通的蚁族平民。

或者说，他极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个平民。

她应该拿出，应对那些王族老狐狸的谨慎，来与他“闲聊”，并时时提防，他埋藏在天真笑容下的陷阱。

“智者的圣扎伽里大人曾说过，让一个人选择不背弃的理由，通常只有两个。”

“一个，是彼方的价值，无人能取代。”

“另一个，是第三方开出的价码，不足令人心动。”

说到这里，温妮稍稍停顿了一下。

这句话，是茉莉格桑对她的告诫，她从未认同过。

但面对达里，她不得不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搬出来，挡在两人之间，让自己得以喘息。

“父亲在世的时候，曾提到过一个，名字叫圣扎伽里的人。”

“只不过，他从未用‘睿智’这个词，来形容那个人。”

提到圣扎伽里这个名字的时候，达里的唇角不自觉的上扬了一下。

就好像，这位被温妮尊称为智者的人，在他的印象里，不过是个引人捧腹的小丑。

“蚁族的皇宫门口，也有一副这样的壁画。”

达里稍稍停顿了一下。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伸出右手的食指，指了指墙上的第三幅壁画。

壁画画的，是一个被没有四肢的黑发男孩，用牙齿咬住海鬼的脚踝，阻止它靠近自己哭泣的妹妹。

壁画的名字叫《光》，它的作者，是格瑞芬妮大人，格桑塔的第三任格桑图克。

有史料认为，这幅壁画，是一幅写实作品，记录的，是数千年前发生的那次“海鬼之灾”中，欧雅尼郡失陷后的某个场景。

“所有蚁族孩子，都会在成年之前，由父母带领，前往那里。”

“在那里，孩子的母亲会告诉他，什么，是真正的勇敢！”

说到这里，达里突然停了下来。

他缓缓伸手，抱起放在他面前的碗，盯着碗中荡起的水波，红了眼眶。

“那些被称为智者的家伙，总喜欢把‘价值’这两个字挂在嘴边。”

“没错。”

“每个人，都有价值。”

“每个人的价值，会有可能被贩售。”

“但是，将你明码标价的人，不该是你的亲人，不是么？”

达里的话，让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死寂。

仿佛，连燃烧的木炭，都受他感染，消弭了喧闹。

不知过了多久。

坐在达里身旁的茉莉格桑，突然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很久以前，我的一个老朋友，曾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所谓的亲人，指的是那些，面对你的种种不好，仍坚定认为，你不可取代的人。”

茉莉格桑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又摇了一下召唤仆人的铜铃。

“凡纳说我很幸运，只用了半生，就遇到三个这样的人。”

“你不了解桑吉，孩子。”

“对大部分贵族出身的桑吉人而言，拥有这种意义上的亲人，是件非常奢侈的事。”

茉莉格桑的感叹，让达里本能的滞愣了一下。

这是一种外交辞令。

听似简单，要表达的态度，却毫无转圜余地。

这样的茉莉格桑，让达里想起了矗立在蚁族南部边境的八重山。

绝情。

神秘。

不可忤逆。

“我想，是我说的不够清楚。”

这一刻，达里才终于明白，临行前，马尔斯对他的告诫，是多么贴切。

他不该自作聪明。

在“桑吉的智慧之花”面前，他的那点儿小聪明，连浩瀚沙漠中的一粒沙子都算不上。

“我想说的是。”

“我将米里视为亲人。”

“虽然，我们并无血缘上的关系，但在我的心目中，他永远都是我的兄长。”

“希望你们能在他回来后，善待他。”

达里听到了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这种颤抖，是由心而发的恐惧，是在他面对奥达斯亲王的追杀时，都不曾体会的。

前者，竭尽所能，亦无胜算。

后者，保持冷静，尚有生机。

“米里的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村子里的人一直以为，修建那些蓄水池，是安纳斯神的圣谕，米里，是安纳斯神派来，帮我们走出困境的圣人。”

说到这里，达里稍稍停顿了一下。

然后，轻轻的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向坐在他旁边的茉莉格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细小声音说了一句。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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