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夜冰冷。

花拂衣的心却滚烫。

他炽热的目光盯着血蝠首领的头颅，握剑的手，终于松弛下来。

这一战的结束虽只在一瞬间，但决定胜负岂不就是一刹那间的事。

那一剑虽然短暂，虽然华丽，但为了那一剑，他仿佛掏空了所有，现在的他已心力憔悴，只想躺下去美美睡上一觉。

他已很久没有过这种疲倦的感觉了，最近一次还是一年前追杀十三名流匪的时候，那一次他整个人几近虚脱，最终还是同门在一棵树下找到他并抬回宗门的。

夜已淡，月已沉，可天色还未大亮，却有晨雾已轻烟般自秋草间升起，草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

花拂衣抬起头，可在这一瞬间，他全身的疲惫感忽然消失不见。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整个人都似已怔住。

因为他现在竟然不是站在酒醉山庄外的秋林里。

他现在站的地方，赫然是在那条黄泥小径上。

一条黄泥小径蜿蜒从密林间穿出来，现在它的尽头既不是农家小筑，也不是废墟，而是一座小山。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已返回了酒醉山庄，难道他又突然瞬移了过来？

可就算如此，那眼前的景象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明白，这一切简直不可置信。

若说之前发生的所有事都是梦境的结果，可经历的这一切却又是那么真实。

他的身心正疲倦着，衣裳正破烂，剑上正滴着血，地上也正有血蝠首领的尸体。这并不是梦境，而是现实，但如今的情形又该如何解释？

也许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之前所有的场景都是处在幻境中发生的……

小山下有个山洞。

山洞里潮湿而阴暗，地方并不十分窄小，却很萧然，只随地摆有一些瓶瓶罐罐，里面无疑全是疗伤的药剂。

风从洞外吹进来，山洞里还是带着种连风都吹不散的恶臭和药味。

花拂衣闻着这股混杂的味道，已能想象血蝠首领到底遭受了怎样的重伤，才不得不忍受着躲藏在这里。

但此处，的确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它偏远，附近并没有人烟；它又隐秘，几乎没有谁会发现这里。

何况这里还布有幻阵。

但奇怪的是，花拂衣并没有发现阵法的痕迹。

这里的一切是那么自然，完全没有被改造过的。可若不是阵法，那他所经历的场景又是怎么回事？毕竟那一切是那么真实。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山洞一处角落竟躺着一面圆镜。

是铜镜，正闪烁着微光。

它的边框是青铜制的，质地细腻，摸上去有股温热感流过，上面却刻满了奇奇怪怪的纹路。

花拂衣目光凝注着铜镜。

突然，他沿着纹路往铜镜注入一股灵力。就在这一瞬间，他所处的场景竟又忽然转变了一刹那。

若用大惊失色来形容花拂衣现在的模样毫不为过。

他的眼睛已瞪得如铜铃般大，扫视四周，却仍是山洞的场景，刚刚的一闪，似乎是错觉。

他的眉毛又几乎皱成一条线，盯着铜镜沉思片刻，忽然将自身仅存的真气全部注入其中。

这时山洞的场景又变换了。

他现在竟处在酒醉山庄的大堂里。

眼前的这一切是那么熟悉。

朱红的窗棂、半卷的湘帘、辉煌的灯火、敞亮的大厅、满桌的美味佳肴……这些东西简直就跟现实里的一模一样，无论谁也分别不出来。

但没坚持一会儿，场景又变回了原来山洞的样子。

现在花拂衣终于明白他之前所去过的农家小筑跟酒醉山庄是怎么来的了，这些场景竟都是眼前这面铜镜所创造出来的幻境。

它似乎能完美创造所有去过的场景。

而且这创造出来的场景，感觉简直就是身临其境一般，跟现实并无二致。

只可惜摧动它制造幻境太过消耗真气。

但花拂衣又疑惑了，血蝠首领是怎么将幻境维持如此之久的？

他不明白。

也许血蝠首领还有什么秘密他没有发现，但如今他已死去，这秘密花拂衣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现在他的任务已完成，只需回到宗门复命就能获得一笔酬劳。但他还想去酒醉山庄看看，或许还能为杜庄主收收尸，毕竟他对自己的招待是那么热情。

苍穹已由暗灰渐渐变为淡青，冷月已渐渐消失在曙色里。

花拂衣走在回庄的路上，走得很慢很慢。

一线骄阳划破了晨雾，天色更亮了。

他的脚步却徒然加快。

远处已可望见酒醉山庄的影子，在庄园里，竟缭绕着一片炊烟。

他痴痴望着炊烟，人狂奔，由秋林奔入庄园，由晨雾奔入人烟。

有炊烟岂不就是有人烟？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四点火光。

是门口四盏灯笼的光芒。

火光辉煌灿烂，光芒里，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再走近一些。

青衣衫，白布裤，体型肥胖臃肿。

是杜庄主！

他居然没有死。

血蝠首领居然是在欺骗花拂衣，就是想让他心生破绽，只可惜他并不为之所动。

但现在，他再看到杜庄主，竟忽觉热泪满眶。

生老病死、天灾人祸，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所以他从血蝠首领口中听闻杜庄主的死讯后并不为之所动。

可现在忽然知道杜庄主还活着了，他又为何压抑不住情感而心生触动呢？

杜庄主就在眼前。

他也已看到了花拂衣。

他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现在终于等到了花拂衣，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道：“我看你去了那么久却迟迟不归，都差点派人去找你了。”

花拂衣笑道：“那妖魔藏匿之地离得远，我找了许久才找到。”他并没有将那惊险的经过说出来。

杜庄主听到“妖魔”两个字，目光闪动，急忙问道：“那四只蝙蝠精怎么样了？”

花拂衣拍了拍他的手，眼里噙着笑，道：“幸不辱命，妖魔已除。”

杜庄主大声道：“好！好！好！我就知道花公子出手，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你的恩情，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花拂衣笑着摇摇头，道：“降妖除魔本就我的分内事，何须杜庄主报答。”

“不报答怎么行，看你这副模样一定遭受了不少苦难，我若不报答点什么心里也过意不去啊。”杜庄主故意板着脸道。

花拂衣犟不过，只能应付道：“那你多弄些珍馐美味就行，毕竟回到宗门后，我就很难吃到这些东西了。”

“这个你放心，我早已命人在准备了。而且现在水也已烧热，你只需舒舒服服泡个澡就能用膳了。”杜庄主也拍了拍他的手，大笑道。

他脸上不仅常常带着笑容，他对朋友也总是细心体贴的。

浴池里的水温正合适，里面还特意放了疗伤的药草。餐桌上没有酒，却有他花大价钱买来的琼汁玉液。

他对朋友还很热情。

他不仅硬塞给花拂衣五百两银子作为报酬，离去时，还特意雇了辆马车。

只可惜，花拂衣以后也许很难再见到杜庄主了……

这时秋日已升起，看来是艳阳天，虽仍有秋风扫过，却似乎并不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