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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寒更雨歇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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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家的飞舟一如既往地行驶迅疾，内外装饰简素而粗犷，有一种别样的浪漫豪美。封阑给谢无忧准备的卧房内不放蒲团，而是铺了层柔软厚重的虎皮毯子，舒服称心得谢无忧直呼“知己”。

“得了，”封阑无情道，“除了你，全修真界也不会有第二个打坐到一半能睡过去的修士了。”

谢无忧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盯住房间一角，似乎忽然对那串灵珠起了极大兴趣，将封阑的絮叨权当耳旁风。封阑本来想再跟她嘱咐两句修真界现况，见状颇觉好笑，没来得及再开口却被一段轻而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少主，前边有情况。”

谢无忧眉眼一弯，无声地向门外扬了扬下巴，是一个委婉的“快滚”。封阑冷冰冰地瞪了这小没良心的一眼，往她身上弹了个易容，才示意侍卫进来。

也罢，叮咛嘱咐又不急于一时。封阑按捺下心头的一丝不安，一边听侍卫报告一边又多此一举地往谢无忧身上和这间屋里弹了数个防御阵法。

樊城地处南域与北境交界，平日里素来飞舟熙攘，物埠人繁，今天却在边境关卡前排起了长队，说是配合刑惩院搜捕一队窜逃的魔修，车流挪得慢如老龟。封家侍卫出示了听雪门本门令牌也没能豁免，一贯好说话的守门修士透了口风说这次方家和裴家本家都来了人，盯得死紧，不好开方便之门。

带着境况不明的谢无忧，封阑并不想在路上多耽搁。好歹是北境少主，若硬要强过，也没人真的敢拦他。只是封家一贯低调行事，他忽然这般做派，反而会引人怀疑。

不知是不是酒劲没醒透，谢无忧在一边听封阑和封家长老交换情报忖度境遇听得脑子发昏，径自扯了个软枕抱着打瞌睡。墨缎子似的长发散下一绺搔到鼻尖，惹得她颇不舒服地打了个喷嚏。

封阑沉郁的思绪叫她打断，眉心一松，索性站起身给她扯了块绒毯盖上，低声道：“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需得去亲自见一见南域的人。不过你现在不宜见外人，你先睡着，保证一觉醒来就能到北境。”

谢无忧没睁眼，摸索着拍了拍封阑肌肉紧绷的手臂，笑得懒散：“嗯，去吧……这么紧张做什么，堂堂北境领主……的亲弟弟还有什么不长眼的来惹？诶，说起来——”她忽然支起身，一双半睁的桃花眼泛着坏笑：“我这算不算你金屋里藏的娇？三郎，玩这么花，要让阙师姐知道不得把你打出北境？”

再沉重不安的心绪让她这一通乱搅合也灰飞烟灭了，封阑哭笑不得，凝滞在心口的那挥之不去的偏执似乎也淡了一点，却又有些微妙的、被说中心事似的羞恼，一时间耳后微红，竟说不出话来。好在阔别这二百年岁不是白长的，封阑立刻端出一副正直冷峻的仙君架子，桀骜的剑眉往下一压，气势颇能唬人：“少胡言乱语。封十，在这儿守着她，别让任何人进，我去去就回。”

跟封阑这么闹了一遭，谢无忧反而不困了，随意捡着书架上的刀谱翻看了几下，若无其事地顶着封十快瞪出火星子的目光又推开了雕花木窗，她支着身子往外瞧了半天，只见得沉沉夜色和排成长龙的各式飞舟，间或有大家氏族点起燃灵灯，点点幽微，煞是好看。

谢无忧百无聊赖地看了半晌，眼珠一转，盯上了那站得板直、面容严肃的小侍卫。

封十年纪很轻，天赋修为却不低。他父母皆是封家家将，本人自幼便以封阙为仙途榜样，连带着将当今家主的肃厉作风也一板一眼地学来了。只是他面上一本正经，心下却被那句“金屋藏娇”震了个底掉。虽然谢无忧看着就是在顺嘴开玩笑，但能让自家向来乖戾桀骜的少主那样仔细呵护、温柔纵容…怕是离金屋藏娇也不远了！

刹那间封十忽觉寒从脚底生，下意识侧脸一看，那位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娇客正打量他，见他看过来不仅不避开目光，反而冲他弯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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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惩院这次追捕嫌犯声势浩大，足足来了三队玄衣长剑、腰悬堪罪镜的弟子，连一向高高在上的方家都莫名出了数位元婴长老襄助，皆着苍青长衫，手执玉扇、喉间点朱。裴家弟子倒一如既往地盛气凌人，赤金袍、紫檀冠的都聚在一边鲜少帮忙，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封阑在重华学宫时交游广阔，好巧不巧与这次的带队长老有些交情，颇熟稔地叫了声“师兄”，又向方家长老略略颔首算是见礼，唯独没理裴家。

封家这位桀骜不驯的少主和裴家如今家主裴聿书是众所周知的极不对付，对裴家人厌屋及乌也是情理之中。这两位大概是早在学宫就结下的梁子，年轻心气高的时候甚至是见面就要打一架的程度。不过封二公子那个出了名的狂妄乖戾、无法无天的性子也就算了，裴聿书少时就以谦谦君子著称，居然也会与人因不知名的一点私怨大打出手，曾经还令众人啧啧称奇了好一阵儿。

叫人这样忽略，傲气惯了的裴家弟子个个涨红了脸，带队的长老更能按捺住气些，只是面色微沉，伸手拦住了躁动的小弟子。封阑面色如常，照例是一派恣意散漫的样子，同刑惩院带队长老见了个礼：“诸位辛苦，不知此次任务可是格外难缠？居然出动这许多人尚未解决。”

说着又略一偏头，眸光从狭长的眼角淡淡扫过那一坨金灿灿的赤金，眉梢不忍直视般一挑，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尽显轻慢与戏谑。

平日里最为骄纵暴躁的裴家小弟子轰一下炸了，上前半步厉声道：“你懂什么！要不是那队魔修身上有那——”

他言语未尽，已被带队长老一个噤声诀打了过去，疾言斥道：“大胆小子！竟敢对封少主这般无礼！”

那小弟子也自知失言，只是没等裴家长老给他补救一二，封阑就已沉了脸色。

大乘期巅峰的境界威压倏地放出来，一行人中修为稍弱的都白了脸，那被封阑鹰般锐利沉戾的眸子盯住的小弟子，更是一下软了腿跌坐在地，嘴唇嗫嚅，竟说不出一句话。

“哦？我倒要听听，魔修有什么阿物，是独独要瞒着我封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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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凝，却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秋意深重，触之生寒。

三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