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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壹线天 类型：小说推荐 作者：铁戈 角色：王泰来铁戈 经典小说《壹线天》是网络作者“铁戈”的代表作。无错版精彩剧情描述：道可道，非常道！狂可狂，非常狂！一开始，谁都没有资格狂。还没有资格狂，就轻率地狂了，是轻狂。没有资格狂了，还在狂，是抓狂。清一色的狂，是清狂。虚张声势的狂，是张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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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想舰娘：舰娘类，对上眼是粮草，反之毒草 重生之超级富豪：看书名以为是狂拽酷炫屌炸天或屌丝翻身蝇营狗苟的中二小白文，没想到是同流合污的黑色幽默讽刺文。正是这样阅读体验才不够清爽，虽然经常有会心的一笑但也会有讽刺现实后的无奈。 头号炮灰[快穿]：别的都不错，一到言情剧毒，智商下降，情节生硬，细节狗血

第4章 百鸟嘲鳳

道可道，非常道！狂可狂，非常狂！一开始，谁都没有资格狂。还没有资格狂，就轻率地狂了，是轻狂。没有资格狂了，还在狂，是抓狂。清一色的狂，是清狂。虚张声势的狂，是张狂。稀疏偶尔的狂，是疏狂。丧心病狂的狂，是病狂。凶猛强悍的狂，是凶狂。粗鲁愚妄的狂，是粗狂。自己本不想狂，被别人逼狂，是癫狂。自己本不敢狂，被别人逼狂，是猖狂。狂态发作，谓之发狂。狂而不发，谓之狂，是狂的最高境界。想狂就狂，不想狂就不狂，是佯狂，狂到了极致。不想狂就不狂，想狂也不狂，是戒狂。狂到感觉不到狂，是痴狂。狂得没感觉了，还要更狂，是骄狂。别人狂别人的，自己狂自己的，是狷狂。别人都不狂，自己一个人狂，狂到发疯为止，是疯狂。从不狂到狂，大有长进。蓄势待发，狂到一定程度，自然是要发狂的。从不狂到发狂、轻狂、疏狂、张狂、癫狂、猖狂、凶狂、粗狂，有蛙跳式的长进。从狂到清狂、狷狂、痴狂、佯狂、骄狂、抓狂、病狂、戒狂，更是一路凯歌的突飞猛进。倘若狂得太彻底了，狂到疯狂的地步，以后就只能发发疯，不能再发狂。从不狂到狂，从不会狂到很会狂，众生各种狂，各有各的狂法。昔有少林十八铜人，今闻翰林十八狂人，各有各的狂态。阮藉的狂：“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谢灵运的狂：“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分一斗。”陶渊明的狂：“挂印而去，归去来兮？”贾谊的狂：“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王勃的狂：“卿洒潘江，哥倾陆海，赢尔！”李白的狂：“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杜甫的狂：“欲壑难填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李商隐的狂：“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柳永的狂：“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苏轼的狂：“饮中真味老更浓，醉里狂言醒可怕。”辛弃疾的狂：“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唐伯虎的狂：“大明门外朝天客，立马要听第一声！”徐渭的狂：“莫讶春光不属侬，一香已足压千红！”郑板桥的狂：“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庄周的狂：“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屈原的狂：“举世皆浊，唯我独清！众人皆醉，唯我独醒！”钱钟书的狂：“一个人到了二十岁还不狂，是没有志气的；到了三十岁还狂，是没有出息的！”王泰来的狂：“天下第一算老几？比不上天上第一！”天狂有雨，人狂有祸。没有最狂，只有更狂！陶渊明止于狂，杜甫止于发狂，李白止于骄狂，庄周止于佯狂，贾谊止于癫狂，阮藉止于猖狂，谢灵运止于张狂，李商隐止于清狂，辛弃疾止于凶狂，钱钟书止于戒狂，王泰来止于粗狂。王勃止于轻狂，天妒英才，他还没有狂够，就英年早逝了。屈原刹不住地狂，发疯以后，没法再狂。柳永止于疏狂，正是“疏又何妨、狂又何妨”！苏轼止于痴狂，“老夫聊发少年狂”，老年痴呆都不妨碍他的狂！徐渭丧心病狂，成了自杀狂。唐伯虎止于抓狂，浪言几句顺口溜，瞎掰几首打油诗，辱没了状元之名，他没甚么好狂的！郑板桥止于狷狂，敢问：“难道天公，还钳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上天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王泰来戒骄戒躁之后，仍需戒狂戒傲。但狂的感觉实在是好，戒了可惜。狂瘾复发，王泰来口出狂言：“李白有多狂，杜甫就有多狂！李白、杜甫他们有多狂，敝人就有多狂！敝人不是李白那样狂，也不是杜甫那样狂，敝人是李白、杜甫他们那样狂！李白不是敝人这样狂，杜甫也不是敝人这样狂，李白、杜甫都不是敝人这样狂，敝人在戒狂！”

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诗为鉴，可以辨雅俗。诗人做了好诗，会产生两个愿望。一是逢着红颜知己，演绎一段千古佳话，例如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二是逢着采诗官，演绎一段千里马遇伯乐的传奇。采诗官是周朝特有的官职，采集完成《诗经》后，采诗官使命结束，功成身退。采诗官离开历史舞台，引无数英才竞折腰。其中白居易对采诗官的眷念最是情真意切，有《采诗官》一诗为证。

在东方，诗人带着好诗下凡。王泰来搭乘月光女神常羲的座驾转世，常羲的小女儿驾车送行。在西方，诗人带着好诗升天。田纳西有一个叫做毕林氏的裁缝，她的成就让荷马与莎士比亚都望尘莫及。可是她到死都不受待见，除了邻居，她没有其他读者，而那些读者又只是拿她当笑柄。每逢村里有红事白事，村民们便把毕林氏拉来活跃气氛。最后一夜，毕林氏病危，村民们也不放过她。他们把毕林氏拽出去，给她披戴上凤冠霞帔，让她骑上木杠，抬着她游行示众。村民们跟在后面，浪声浪气念毕林氏的色情小黄诗，戏谑个没完没了。不到天亮，毕林氏就死了。在人间没有得到回报的人，到了天堂，一定会有公道的待遇。毕林氏死后升天，地位在荷马与莎士比亚之上。东方人会以为这是马克吐温的无稽之谈。其实在中国又何尝不是如此？清朝的贺双卿，就是中国版的毕林氏。苏惠的通俗名气不如诗仙诗圣的大，然而就凭一篇《回文璇玑图》，她成了天上的女诗神。一代女皇武则天组织上百号才女研究，从841字的《回文璇玑图》里破译出两百多首诗来。八骏在天穹上驶过，月车历经重重险阻，情形就像法厄同的遭遇一样。太阳神告诫过，航线上到处都会发生空难。空姐驾轻就熟，她纵横驰骋，闯出许多星座，先后战胜了金牛、人头马、斯芬克斯、天蝎、巨蟹，迫降在华夏大地之上。临别赠言，空姐说道：“花前月下酒后，诗情画意最浓。日后但凡春暖花开、月明星稀时，你就出门走走，也许能逢着采诗官。”王泰来谨遵钧旨，时常对月怀远、把酒临风、泪眼看花。多年过去，采诗官没有现身。

王泰来这一日来到小梁城的荆园，只见园内多花石，随处可见精美刻石题壁和隽永楹联匾额。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荆家颇受匠人敬畏。杨子琼，荆祥的表弟，两人相辅相成。荆杨二人名声在外，就颇有一些匠士前来投奔。

杨家在小梁城西郊有个石雕作坊，作坊附近有个臧记酒家。王泰来在臧记酒家落脚，饭后无事，到作坊附近转悠。透过栅栏见到里面那些传统雕塑，圆雕的门狮，浮雕的云龙；花鸟的松鹤，水草的鱼虫，不一而足。

这天，王泰来在饭桌上用白萝卜做食雕，是一雌一雄两个狮身人面像。雄狮人哈夫拉头戴王冠，高瞻远瞩；雌狮人斯芬克斯昂首挺胸，长鬣翻飞。

臧店家有闲功夫搭理王泰来时，问他此来是否想到杨家作坊里谋生去？王泰来点头称是。臧店家道：“你这些天来摆了谱，得罪了那些杨家匠，你必定不能为他们所容。还是尽早离去为好，免得自取其辱。你是干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是你干的！”

王泰来问臧店家道：“作坊主经常来这里关照你罢？”

臧店家道：“那是应该的！直说吧，你也许是个人才，但伯乐可遇不可求。蚂蚁窝里尚且分得三六九等，更何况是这个等级森严的大千世界？”

傍晚，杨子琼的弟弟与一群杨家匠进了酒店赌博。杨子戎出幺蛾子，让几个学徒赌一壶酒吃，还是看谁先画好一条蛇，谁就有酒喝。

弱势者最令人肃然起敬的勇气，是敢于在命运之神脚下抬起头来说不！怎样才能做自己命运的主人？《三十六计·反客为主》有云：“为人驱使者为奴，为人尊处者为客，不能立足者为暂客，能立足者为久客，客久而不能主事者为贱客，能主事则可渐握机要，而为主矣。故反客为主之局，第—步须争客位，第二步须乘隙，第三步须插足，第四步须握机，第五步乃为主。”

王泰来上前施礼毕，低声下气要求参与。杨子戎做足了派头，也就应允了。让人失望的是，王泰来也画蛇添足。就有人提起酒壶骂道：“狗改不掉吃屎！”骂完，昂首豪饮。王泰来在画蛇添足的画面上窜改起来，蛇头上生出鹿角和狮鬣，一条墨龙在乌云中穿梭，十分矫健。众看客冷眼旁观，王泰来题诗一首：

空劳渲染江湖浅，笔走龙蛇行不远。

挂罥龙泉壁上观，安得际会风云变？

杨家的机要秘书皇丙文是个饱读之士，见王泰来题诗，上前指教道：“兄弟，现代人做古诗，没甚么意思。套在格律的框框套套里面，没有灵气。现代不考科举了，古典诗人形同僵尸，一副失魂落魄、穷途末路的样子，在大街小巷里做行尸走肉，简直就快行将就木了，你要迷途知返。”

王泰来回答道：“人们穿在身上的衣裳还一套一套的呢，难道也要剥光不成？”

皇丙文道：“诗界革命之后，古典诗词真的过时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要再食古不化。要知道，现代只有做新诗的诗人功成名就，他们事半功倍，随便动两笔就开宗立派了。你再做古诗，一定会被时代潮流淘汰掉。”

王泰来质疑道：“如果一过时就扔掉，那么历史也就毫无意义喽？”

皇丙文道：“做诗要尊重读者。弄虚作假、自欺欺人，这种人不会有容身之地。试问，谁的真容能像诗中写的那么崇高？”

王泰来回答道：“正如你刚才所言，这才是框框套套。屈原尚且没有容身之地，遑论其他？屈原行吟泽畔时，与驾驭龙车的形象就不一样。倘若屈原被框框套套套住，那还写甚么《离骚》？”

皇丙文道：“屈原简直就是无病**！那么位高权重了，他还有甚么好不满的？还有白居易，甚么此恨绵绵无绝期、甚么同是天涯沦落人？无病**！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死了一个老婆，他就此恨绵绵无绝期了。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白居易谪居卧病浔阳城，依然是做官。他这都算沦落，那些土著居民又算甚么？写诗不要无病**！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泰来道：“这就说明了一个不合理的现象，上等人哪怕是无病**，也有人在意，还会乘此机会嘘寒问暖，大献殷勤。”

杨子戎不耐烦了，说道：“你赢了，可以到业内去扬名立万了！”

话犹未了，有一行数人进店，店内齐声问礼，是杨子琼大驾光临。杨子琼身旁两人，一个鬼手书生萧正，一个八臂匠金执锐。萧正看一下王泰来的书画，立刻就临摹出来。众看客叫好，萧正撕了摹本，说道：“要写就要写耐看的东西，杰作让人长见识，幼作让人看不起。我这东西不行，一文不值，涂鸦而已。”

金执锐道：“你不是东西，就少说你这东西、你那东西！”说时，在桌上翻刻王泰来的书画。萧正见金执锐刻刀在手，不敢叨扰，只能忍气吞声认骂。

王泰来见状一笑，向臧店家要了几个白萝卜，掏出水果刀切萝卜片吃了起来。众看客一哄而散，各就各位喝酒吃肉去了。那萝卜闻着都辛辣，堪比烈酒。大萝卜变小，圆萝卜变方，又变出其他形状来。王泰来不仅吃得津津有味，也干得津津有味。须臾，王泰来用牙签把零部件铆在一起。众看客重新围拢上来，只见人群垓心有一个七寸许四腿天字顿在桌子上。杨氏兄弟及萧正、金执锐、皇丙文等五人面面相觑。王泰来一手托起这个立体天字，一手打了个手势，环视半圈，说道：“请各位师傅不吝赐教！”

全场众说纷纭，有人说微不足道，卖弄小聪明。

人群当中，有两个是荆祥属下，一个叫做李寅，一个叫做胡众望。因来杨家办事，遇上这场热闹。胡众望问道：“你这是一座通天塔的模型么？”

王泰来道：“正有此意。”

李寅道：“我们兄弟两个是荆老板手下监工的总监。李寅、胡众望。”

王泰来道：“久仰！久仰！”

李寅道：“幸会！幸会！”

胡众望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个模型要矗立起来成为通天塔，对于你来说，难于上青天。但是对于我们东家来说，很有可能。”

杨家匠一听荆家匠有用人的意思，都起了哄。荆家匠李寅、胡众望抽身前，叫王泰来先去好好养足精神，等来日尽快给他引荐。王泰来就回房睡了。

翌日，李胡二匠临走时还叫王泰来静候佳音。王泰来问臧店家，李胡二人会不会耍他？臧店家道：“不会，放心等着。”诗曰：

独行踽踽他乡路，所遇寥寥是手足。

夜雨秋窗烛影覆，今宵泪浸腹中书！

等待是最煎熬的事。好不容易熬过一天去，更伤神的事又来了。臧嫂说要给王泰来做媒，让他双喜临门，好把晦气冲散。王泰来推辞，说老家已有对象。臧嫂说道：“胡说！你就是一个浪子，若有家室，岂能漂泊在外面？你就是一个吝啬鬼，怕应酬。回头我跟老臧说一下，叫他安排你们吃个饭，又花不掉几个小钱，你不要太人穷志短了。”王泰来十分不乐意，又不好十分地推脱，咬牙准备挨宰，口头上道了谢，心头上却犯嘀咕。男人不适合做媒，不论他怎么做都做不成媒婆，只怕会误入歧途。诗曰：

偷窥宋玉东家子，窃视登徒后院妻。

笑与斯文说败类，虚实莫辨况妍媸？

回头碰上臧店家时，臧店家对王泰来笑道：“兄弟，恭喜、恭喜！”

王泰来问道：“恭甚么喜？”

臧店家道：“恭喜兄弟你快脱单了。”

王泰来道：“店家说笑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臧店家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包在我身上。你快去洗洗澡，刮刮胡子，换换衣裳，今晚先进城去请她吃个饭，瞅一瞅她那骚劲。你要花点大力气，争取在三天之内把她拿下！”

王泰来心里疑惑，嘴上说道：“我知道托人做媒的规矩，成不成，酒三瓶。这样罢，那女的就不用看了，我谢你三瓶酒就是了。”

臧店家问道：“酒在哪里？”

王泰来走到柜台边去买了三瓶酒，拧来犒劳臧店家。臧店家让当垆小姐把酒放回原位，这三瓶酒可谓是物归原主了。

臧店家笑道：“走咯，相亲去！”

王泰来急道：“不是说好不去了么？”

臧店家道：“看你说的是甚么混账话？难道我还骗你酒吃不成？传出去岂不坏了我诚信经营的名声？我可是正经的生意人做买卖，不是市井混混收保护费。不要让我太难做！”

伸头是一刀，缩头挨几刀，王泰来只能任人摆布了。

二人驾驶一辆破车进城相亲。一路上，臧店家为了被人超车的事随时破口大骂，把那些车主们的女性先辈逐个在口头上问候几遍。听人骂娘的时候，还应该建议他骂爹，因为“子不教，父之过”。可惜臧店家实属“有类无教”，王泰来无话可说，也在心里把臧店家的女性先辈们问候几遍。

进了小梁城，臧店家在几处菜摊、水果摊前停车，邀请女摊主们吃晚饭，前几次均被一口拒绝，后几次被婉言谢绝。王泰来质问臧店家道：“到底是来相亲还是买菜？”

经过一个肉摊，王泰来听那女屠夫对一位老大姐回话道：“表姐，我这两天打牌输钱，要扳本，你过两天再安排吧！”

王泰来停下脚步，转身看看肉摊上这位女屠夫，再看案桌上的猪头，觉得这个专杀猪头的女屠夫很美，有一种特别的魅力，简直算得上是猪头西施了，于是上前搭讪道：“幺妹，打牌缺人么？”今天去相亲，破费不赀是必然了。还不如跟这位女屠夫去打牌，不一定输钱，没准还能赢呢。

女屠夫上下打量王泰来两遍，然后死死盯住，冷冷地道：“缺啊，不久前，我对象跟他一个情敌同归于尽了。要知道，我们两个是麻将桌上的侠侣！你他妈的不怕他半夜找你算账么？”不知道她这话对人们唠叨过多少遍了，才会说得如此顺溜！

王泰来礼所当然地安慰女屠夫道：“郑屠死有余辜，幺妹节哀顺变！”

女屠夫手起刀落，把一只叮在猪头上的苍蝇劈成两半，屠刀嵌进猪头里。王泰来惊魂未定，又听女屠夫犹如晴空霹雳的一声咆哮。

“滚！”

“一起啊！”

“甚么一起？”

“一起滚啊！”

女屠夫拔刀，王泰来一溜烟小跑逃逸。猫有九命，人要有猫腻，成活率就高！

离开危险区域，臧店家怪王泰来惹是生非，王泰来不满臧店家沿门托钵。臧店家对他刚才邀请那几个女的逐一点名辱骂，问候了人家的女性先辈。

王泰来心里寻思道：“老子相亲的对象被你他妈的先糟踏了，才来向老子销赃，老子还有甚么兴趣？各家的女人各人骂，你只有资格回家骂自己老婆去。要骂也得等老子以后再说，哪里轮得到你先骂了？”

臧店家骂的这些人中，有一位托他帮忙租过房，没给中介费，臧店家又拉开架势破口大骂。王泰来听得咬牙切齿。想先前已经送过酒了，怎么又要中介费？

臧店家突然住口，他停车窜进一家面馆里，又回头叫王泰来在车上坐着等他一下，他独自一人进去了。没过多久，臧店家终于带出一个女的来，只见那女的眉横杀气，目露凶光，辘轴般蠢坌腰肢，棒槌似粗莽手脚，厚铺着一层腻粉——遮掩顽皮，浓搽就两晕胭脂——直侵乱发，金钏牢笼魔女臂，红衫映照夜叉精。

有一些让人没齿难忘的人，照例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女的在面馆内对臧店家道：“我的碗还没洗完呢！”

臧店家道：“来日方长嘛！”

那女的又道：“等我洗干净了再说！”

臧店家道：“别洗了，快换衣裳！”

王泰来真佩服臧店家这么有天赋，又有敬业精神，照他这样发挥下去，在公厕门口遇着的女的，他也能把她嫁了，甚至把她再嫁。

出了门来，臧店家对王泰来如释重负地一笑，兴致勃勃地道：“好了，终于请到吃烛光晚餐的人了。”

王泰来无言以对，心里想骂娘，脸上却又只能赔笑，笑得很尴尬。

三人进了一家酒店，等了半天，臧店家邀请的人陆续到齐。臧店家逐个做隆重介绍，莫不是当地大商人。在这些成功人士的光芒四射下，王泰来这个浪子的自尊被射得千疮百孔。

最后来的两个人，一个一来就说：“对不住啊，这段时间太忙了。”另一个一来就说：“对不住，太忙了，今天最忙了。”臧店家把王泰来向人们胡乱介绍一下，民间艺人王泰来。又告诉大家，那个准相好叫做芦花。一对准新人向大伙致以诚挚的问候，王泰来又客气道：“多吃猪脑壳，赚钱人欢乐！”

看着别人觥筹交错，王泰来喝闷酒，越喝越气恼，越气恼越喝。酒壮怂人胆，几口酒一下肚，席间各位商人的豪气就浮上来了，俨然身价百倍地水涨船高，都够资格畅谈大买卖了。王泰来如同子夜听到鬼叫，幸好可以喝酒壮胆。见他两杯酒已经下肚，臧店家劝道：“暂时少喝点，等一下子还要换个地方，去歌厅唱歌。”王泰来一听，又拼命灌酒，而且故作失态。

芦花见状，十分厌恶，又看看臧店家，拿眼神来询问，这是甚么情况？王泰来瞥见芦花的样子颇有几分东施效颦的神态，酒在胃里泛滥不停。

臧店家回应芦花的表情蕴含着千言万语，见芦花不理解，臧店家按住王泰来的酒壶道：“到歌厅去再接着喝！”说时，对芦花使了个脸色。

王泰来相机行事，放下酒壶，拿手捂口，做呕吐状。此举惊得席上一干人等停杯投箸。王泰来起身入厕，顺便去买单。待回来时，不见芦花。王泰来赔礼道：“对不住啊，失态了。各位、仁兄，兄弟就是这么不争气！来，兄弟自罚三杯！”

臧店家愠道：“上歌厅去再罚不迟。各位，差不多就转移了罢？”有两位大商人因厌恶王泰来，推说还有要事要去忙活。臧店家挽留道：“哥，芦花姑娘已经去歌厅定位子了！”

王泰来问道：“甚么？如、如花姑娘走了？”

臧店家惊慌道：“芦花先到歌厅定座位，等我们过去。”

王泰来恨不能拷问臧店家：“如、如花姑娘也开了房了没有？”之所以没这么问，一是因为不能不尊重芦花姑娘，二是怕臧店家因此又去安排开房的事。王泰来装作很受打击的样子，改口对臧店家道：“不用宽慰我！都怪我无能，她不青睐也不怨她。”

臧店家道：“兄弟，不要多心，芦花确实去了歌厅，要唱那《双飞燕》呢！”

王泰来愠怒道：“话都没说上一句，她就走了，也太小看人了！我应该夹着脑壳去哭去，还唱甚么大戏？”

听王泰来这么煞风景，几位商人索性就散伙了。叫结账时，当垆小姐说账结了。臧店家觉得很没面子，也想尽早抽身闪人，就告辞道：“哥哥们，这个人醉了，我先送他回去。”转身出门来，在楼梯口上，臧店家道：“谁叫你去结账的？在这些阔人面前，我都算是穷鬼了，你装甚么样子？我晓得你艰难，带你来捡个便宜。你看你打肿脸充胖了不是？”王泰来忍不住地作呕，恨不得咯血。吃人不吐骨头不算甚么，要连受害者的冤魂都能消化掉，那才算得上是功德圆满！

当晚回去睡了，王泰来在睡梦中对臧店家呓语道：“你开个小酒店简直太大材小用了！你开个开封府去罢！”

臧店家不解，疑问道：“我开甚么开封府？”

王泰来一本正经道：“坐镇开封府，背熟包大人及其跟班们那几句开场白，保证有大收益。”

臧店家笑问道：“哪几句开场白？”

王泰来面授机宜道：“拿来！跪下！堂下所跪何人？喂呜！”

臧店家笑道：“这个还用你教？吸干别人的脑髓，还要撒泡尿涮一下。算得上敬业了罢？”

梦醒来，王泰来谨遵臧店家所言，起夜去了。出了旱厕，满面春风。经过粪坑边，王泰来更真切地感受到臧店家的为人，此君比粪坑更坑爹，比火坑更坑爷。还是《水浒传》里的店家们好，见面就说：“兄弟请起，不必多礼！”这句话何其动听？胜过一切诗句！

翌日，天色依然阴沉。王泰来起身梳洗了去吃早饭，臧嫂一见面就愠道：“烂泥敷不上墙！”

王泰来斜了臧嫂一眼，只见两只苍蝇飞到她头上歇下去干坏事，仿佛刚刚戴上一颗绿色的翡翠首饰，王泰来心情为之一爽，也就没有作声了。

门外，皇丙文突然接住话茬问道：“臧嫂大清早发火，昨晚上就不快活了？”

臧嫂道：“少废话，快找东西塞着嘴去！”

皇丙文进门，又问道：“臧嫂骂谁呢？”

臧嫂于是说了昨晚作伐一事，她对皇丙文那种独特的语气，饱含着口水，仿佛水灵灵的少女口气，装得很嫩。最后，臧嫂换一种血口喷人的语气，说王泰来无事生非，害老臧白忙活了一天。

王泰来道：“生意不成仁义在，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臧嫂骂道：“这是甚么混账话？说老娘做媒是做生意，分明就是骂老娘做人贩子！”这一怒非同小可，惊飞臧嫂头上那两只绿苍蝇，一颗“翡翠首饰”就凭空消失了。臧嫂不依不饶，搞得路人皆知，王泰来对臧店家的帮助不感戴，意思是非要王泰来感戴得不行才行。王泰来无可奈何，退到门边垂头丧气而立，洗耳恭听臧嫂的河东狮吼，算是给臧记酒家免费作广而告之的宣传，此间很热闹！门边“欢迎光临”的水牌写得字迹清秀，很有书法造诣，可惜蒙了一层苍蝇屎。

等臧嫂怒气慢慢平伏下去，皇丙文也看过瘾了，才上前劝解道：“嫂子，请对这位人才兄弟客气点，人家可是时来运转的人了，说不定待会儿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麻雀虽丑，想变凤凰。凤凰没有变成，枝头倒是飞上去了，自以为高不可攀，凡鸟们大可敬而远之。

臧嫂道：“就算你是红人，也要小心把你搞霉了！不去撒泡尿照照！”

请人做媒，媒人会叫你去撒泡尿照一下；不请人做媒，媒人会撒一泡尿，叫你过去照一下；再不请人做媒，媒人会撒一桶尿，强行把你拖过去洗礼掉。这就是所谓的相亲。

皇丙文道：“人才兄，你不是跟荆老板有约么？怎么还在这里讨骂？”

王泰来回答道：“皇兄，中冓之言，不可道也！”

臧嫂道：“穷酸秀才，不嫌丢人现眼！”

皇丙文道：“人才兄，你穷酸不好受，我胃酸太重，也不好受啊。臧嫂，两碗酸辣燃面，多加点醋，我请这位人才兄吃。”

王泰来怪皇丙文落井下石，想拿他来出气，就接受了邀请。找桌椅坐下，王泰来自嘲道：“人一窝囊了，就到处撞邪！让皇兄见笑了，不好意思！”

皇丙文道：“你让脸皮长厚一点，把心肠变黑一点，就没甚么不好意思的了！”

王泰来道：“领教了！对了，皇兄，你国宴吃腻了，这野味还吃得消罢？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皇兄，还有比自家自留地里种出来的饭菜好吃的闲饭么？”

皇丙文道：“我这种姓皇的皇兄，本身就是野老，混饭吃的命。富贵在天，不敢指望了！”

王泰来道：“能混碗饭吃，很好了。死耗子那滋味才叫正宗啊！”

臧嫂端两碗面、两碗菜汤来摆上，一脸严肃正经道：“嫩白菜都是大粪浇出来的，吃吧！”一食客刚拿了筷子又投箸，有些倒胃口。

皇丙文独自吃面，问王泰来怎么不动筷子？王泰来回答说：“原本心情就不好，再加上刚才听到那句话，实在吃不下去。”

吃了半碗面，皇丙文问道：“人才兄，我就不明白了，《蒙娜丽莎》再怎么逼真，总比不上照片吧，怎么就能出名呢？”

王泰来道：“皇兄有何高见？请不吝赐教！”

皇丙文道：“人才兄这么有才华，还用得着人教么？你也太谦卑了罢？”

王泰来道：“皇兄不了啊，我不是谦卑，我是谦而不卑！”

皇丙文道：“人才兄，写诗就像做人，不要太滑了。好比水泥地皮，太滑了，反而容易跌跤；就算走起来好走，但是平平无奇。写作是在塑造立体形象，粗糙一点好，更有质感，也更把稳。”

王泰来道：“是啊！要是在废墟里就无可厚非了！”

皇丙文道：“人才兄，你太有才华了，我说不过你！”

王泰来道：“皇兄，说实话，我是华而不实，不然也不会沦落至此！”

皇丙文吃完面，临别赠言，祝王泰来大展鸿图，王泰来蘸菜汤在桌面上写下一个“鳳”字回复皇丙文。

莱布尼茨说过，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人生命运也是如此。明知那些榜样都是那么走过来的，自己沿着他们的方向一路摸索，却找不着任何出路。人生就是在走一条不归路，最大的人生智慧是延长生命历程。每过一天都是多活一天，但是每天过后都要减去一天。有史以来，任何一个生物都没有机会重生。生命力顽强的生物能够多撑一段时间，而那些脆弱的生命也都在争分夺秒地活着。所谓生活就是生命还活着，只要生命没有落幕，不论怎样都得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