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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柒章

不似去时悠闲，回程途中二哥虽面上不显，但挑的都是最近的路，坐的也是最快的马车。比来时快，仅仅过了一日半，我们就回到了南城。

回到南城后，二哥白日里便是好长时间不见踪影。大概是陪我这几日落下了太多事务，纵然有父亲帮忙二哥也得亲自再去看看。但无论多晚，二哥夜里都会来瞧瞧我，而我也夜夜点着灯等他回来。

我想着再过几日，二哥便要南下出征，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与担忧。

我也留不住他，他亦不能留下。

回来时，我曾开着玩笑问他说，二哥，你说我们逃了可好？

二哥摸了摸我的头，笑着答道，丫头此话只可在二哥面前胡说，我一定会带你离开南城的，你就相信二哥吧。

司徒一族蒙受历代皇室的照拂，被民间的百姓们所尊崇，我们不能辜负了圣心，更不能辜负了百姓，辜负靖国。

二哥心里装的人很多，不止有我，有大哥，有父亲母亲，更有万千百姓，我们不能逃。我明白这一切，却总是心中难平。

临行前一天，直到晚上我的灯灭掉，二哥也没有回府，想来大概是去为第二日的离开做准备了吧。

那晚我躺在塌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青黛被我的动静吵醒，她出声问我是不是身子不适。

我说，不是，我只是担心二哥。

二哥此前从未上过真正的战场，不晓得二哥一路奔波后到了军营里身体会不会吃不消？会不会夜里睡不好？

我最担心的是二哥能否平安凯旋。

司徒氏是靖国的脊梁，是人们心中的信仰和倚仗。

若是二哥败了……我不敢去想二哥败了会如何，因为司徒一脉宁死不败，正如大哥那样，用自己鲜红的血换来了胜利。

我只想二哥好好活着，但那时定会有千万人的唾骂，抑或是圣上的震怒，更重要的是在二哥心里，这些大抵都比不过百姓心中信仰的崩塌与无尽的失望。

二哥不会选择这样的结果，他也会同大哥一样，以鲜血坚守信念。而我，也将因此跌落绝望的深渊。

所以二哥，你……一定不能败。

那晚，我是在胡思乱想中迷迷糊糊入睡的，许久未再梦见过的大哥终于又出现在我梦里了。

在梦里，我迷茫无助地问，大哥，离儿能帮二哥什么。

大哥说，离儿，你好好活着就是在帮你二哥。

…………

我哭着求大哥说，大哥，你也帮帮二哥好不好，离儿求求你，帮帮二哥。

大哥说，好。

醒来时，我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应该是在梦里留下的吧。

我总是忧心，便唤丫鬟准备了布料和针线，用剪刀裁成了方帕的模样，亲手绣上了‘离儿’两个字。

上面还绣了一朵雏菊，依偎在一棵翠竹之下。边儿上我用金丝线又密密地绣了一圈，翻出来的样子甚是好看，便这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方帕。

二哥出征那天，府里的人几乎都来送他了，他们站在我们身后的院子里望着，即使不说话也寄出了自己最崇高的敬仰。父亲和母亲叮嘱了二哥许多，我就在旁边静静地等着。

“行了，离儿，你过来。”

母亲回过身，冲我招了招手，我走上前站到了她的身旁。

“好好同你二哥道个别吧。”

母亲拉着父亲退到了后面，我站在二哥面前盯了他半晌，才从袖子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方帕。

“二哥，便让它替离儿陪着你吧。”

“好。”

我依依不舍地看着二哥，最后见他郑重地将方帕揣进了怀里，心里的石头才总算是落了地。

“二哥……你一定要好好的，离儿在南城等你，我等你带我离开……”

我笑着对二哥说道，眼里的泪水竟是止不住地往外淌。

二哥征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他抬手想摸我的头，但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将手落在了我的肩上。

“若我活着回来，我定不会食言。但……若是我战死沙场，父亲和母亲会为你寻个好夫家的。”

二哥别过头不再看我，压在我肩头的手一时像是有千钧重。二哥这番如同在向我永远告别的话让我恐慌，他早就想好了后事。

我急急摇头慌乱地喊道：“不，二哥，你……”

“丫头，我爱你。”

二哥突然转过脸，对我笑了一下，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望着。

“行了，你二哥的能力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强，你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回来了。”孙安生从我身后走了出来跟了上去，他笑眯眯地对我挥了挥手，走了几步又退回来。

孙安生伸出手指指了指他自己，说：“放心吧，这不还有我嘛！”

这次出征就是孙安生等了许久的机会，他苦求了孙尚书多日，孙尚书才松口放他离开。

孙安生也跟着二哥走了，身后的随从一个个跟了上去，我目送着他们直到最后一个人也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二哥就这么走了，偌大的府里就剩了我一个孩子。我时常向父亲打听着边关的消息，听见二哥平安我才安心。这几日却打听不到了，我的心里有些不安，整日吃不好也睡不好。

青黛劝道，这战事持久，局势又瞬息万变，加之路途遥远消息一时传不出来也是正常之事。虽然没有二公子的消息，但这不也说明他还平安着吗？

青黛说，二公子可答应过会带小姐走，他从不食言。

青黛的话让我想起了二哥的许诺，它成了我孤独不安时光里唯一的信念。我守着二哥的话，这一守便是三个月。母亲见我终日无所事事，便叫我再给二哥绣一条方帕。

我说，绣什么？

母亲说，绣鸳鸯吧，等二哥回来便送给他。

我愣愣地看着母亲，她亦回看向我，似乎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傻丫头，你二哥早就同我说了，不然当初你问我时我为何没反对呢？你们的事，我和你父亲都知道了。”

早就？

原来二哥在我下定决心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已经向我迈出了无数步。

我知道母亲宽容善良，但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离儿……多谢父亲母亲。”

冬天又到了，我披着一件狐裘站在窗前，今年南城的雪还没落，应该来得迟。听说，二哥乃是天纵奇才，首次出征便大败乌国，乌国派使臣前来求和。我心心念念的二哥就快要回来了吧。

又过了几日，二哥还是没有回来，许是在路上耽搁了吧，我安慰地想着。

然而接下来这几日，却是我如噩梦般的时日。

母亲突然开始张罗着为我寻夫家了，日日将各家公子的信物送到我房里。二哥临走时说的那番话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最坏的结果浮现在我眼前。

我跑去见父亲，却总寻不到人；我去见母亲，母亲只说，我及笈这事儿也不是什么需要藏的秘密，前几日游园会上，有好些官家夫人都来探听我的消息，母亲这才应下来为了堵住众口，毕竟我面上还是司徒府的小姐。

母亲的话，我信一半儿疑一半儿。纵使她说的有理，那也不该选在二哥回来前的这段日子……

“离儿，你二哥回来了……”多日不见的父亲突然来到我房里，声音有些颤抖。

“真的？！”

我抬起头看着父亲，语气里满是喜悦，心里的惊喜大过了天，自动忽略了父亲那一丝不对劲的语气。

“离儿，你二哥他，他……”

“二哥……他怎么了？”我这才反应过来，几日不见的父亲又消瘦了许多。

“你二哥他……他没了……”

我呆住了，随即又笑了笑：

“父亲……你，你可别开玩笑了。二哥说过，会回来娶我的……”

“他真的没了，前几日就没了。我与你母亲瞒着你，本打算为你寻个夫家。不过……”父亲愣住了，顺着他的目光，我笑意盈盈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我的脸上堆满了笑意，脸色却全是苍白，身子不住地颤抖，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漫天大雪里。

“父亲……我不信……二哥他从来不会骗我……我不信……我不信！！！”

我将自己关在了房内，任凭父亲如何劝说也不开门。只需要将近日的事情和父亲的话串在一起，便能分辨真假，我不是傻子。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累及了也哭不出声来，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我的手触碰到了一丝柔软，抬眼看去，是一张还未绣完的方帕——上面的鸳鸯，才只绣了一只。

恍然想起儿时，我说那是鸭子，二哥跟我说那是鸳鸯。我不服，便和二哥争论了起来，最后还是二哥服软，依了我那是鸭子。

不知就这样呆呆地趴了多久，等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榻上了，睁开眼便瞧见父亲和母亲守在我身边，恰如当年大哥去时那般。

只是这次，去的是二哥。

我仍只是呆呆地看着床幔，将二哥的模样回想了个遍。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点点的在我脑海里清晰起来。

二哥说，等他回来就会娶我。

可他没了，他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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