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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陆章

“丫头，陪二哥在府里走走可好？二哥有些话想要同你说。”二哥喝完鸡汤，将碗放在桌上，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看着我道。

我犹豫了一瞬，但也大概猜到了二哥想要同我说些什么，点了点头便和二哥拜别了父亲一起在院子里散步。

司徒氏一脉自来是以清廉节俭为重，历朝历代的圣上都多有照抚，到了祖父这一代更甚，司徒府被派来的人里里外外都翻新了一遍。

府里虽是比不上那些皇公贵族，但是却也算是大。大哥离去后，父亲将圣上赐的钱财用在了府里的修葺上，几处别院和丫鬟房父亲都没动过，只是添置了一处凉亭，多种了些绿植。

剩下的，就都在那年过年的时候发给府里下人当压岁钱了。

我与二哥坐在凉亭里的石桌旁，他就坐在对面一直看着我，看得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二哥叹了口气，放弃了与我对视：“丫头，你听了多少。”

“也没多少。但二哥……不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我埋着头回答道，鼻子有些酸涩。这件事我并不想隐瞒什么，因为我知道，我那拙劣的演技虽然骗得了父亲，却骗不过我的二哥。

我的二哥自幼便是个聪明人，我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人，又如何……骗得过他。

我从不罚人，也没有那样娇纵蛮横地斥责过下人，更何况那人是青黛。

演技被看破倒不让我心里有什么想法，只是难过，二哥，你为何要瞒着我。

“丫头，再过半月二哥便要带兵去前线了。你，来送送二哥可好？”

“……好。”

我颤着声音答道，鼻尖酸胀的发痛，眼泪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却还是攥紧了自己藏在袖中的手，忍着不愿让眼泪流下来。二哥起身，走到我面前将我抱在了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我的头。

他说：“丫头，若是想哭便哭吧……”

这四年来，无论是父亲的责骂还是生病时的痛苦，抑或是午夜梦回四年前大哥离开的那一天，我都忍着不哭，因为我要坚强下去，成为合格的将军府小姐。但这次我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比得知大哥去的时候哭的更甚。

四年前，二哥说：离儿，莫哭； 四年后，二哥说：想哭便哭出来吧。

那一刻我才明白，哭从来都不是软弱，将军府的小姐也不必“合格”。

我哭了许久，似是要将积攒了数年的眼泪哭干，二哥的衣襟也**大片。到后来，我哭不出来了，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二哥，贪婪地嗅着二哥身上的气息，因为我怕下一刻他便不在了。

二哥任由我抱着，我们都沉默着，我想那时，他大概也很难过吧。

“二哥，这几日你就带离儿出府走走可好，那怕只有一日也行。”

我埋在二哥怀里轻声呜咽道，二哥顿住手，然后又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点头应下了。

“好。”

第二日，二哥带着我拜别了父亲和母亲出府了。父亲本不同意，还是母亲从中斡旋，又将父亲拉回屋子里说了些体己话，这才放我们离开。

二哥带着我离开了南城，他问我想去何处，我说，南下吧二哥。

乌国就在靖国南方，多是沙漠戈壁，一条长河自靖国与乌国交界处的山巅而下，贯穿了整个国家。

乌国人身形高大，常年和黄沙风暴对抗让他们更加强壮。据二哥说，乌国常年不雨，能耕种的地又少，五年前，三十三部还各自为政，乌国王庭又正巧陷入夺嫡之争，国内一时混乱不堪，没过多久就闹起了饥荒。

而四年前，王庭里终于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子成功夺嫡成为了新的可汗。他结束了纷乱，一统三十三部，接着就亲自率兵攻打靖国边陲小城，为的就是解乌国饥荒之围。

四年前，靖国倚仗着天时地利才打了胜仗，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我恨乌国，但更恨的是战争。

边关百姓丢了庄稼、钱财，颠沛流离；我丢了大哥，痛苦不堪；靖国丢了那份得天独厚的骄傲，而无数将士的亡魂丢了回家的路。

我让二哥陪着我一路南下。二哥不曾问我，但他一定知道我的那份偏执。

若有机会，我想亲眼见见乌国，见一见埋葬了无数生魂的漫天黄沙。

二哥带着我游历了南方的许多地方，因为我们到不了靖国的最南方，也不可能抵达乌国，二哥就沿途挑了好些有名气的地方带我去。

地方虽多，民俗又各有不同，却总是比不过南城那般好玩与富饶。

游历的这段日子里，我洒脱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清冷，却也是心事重重。一路上，我都若有若无地试探着二哥，想要推敲出二哥的心意。

许是我的问题都太过于含蓄，二哥的回答让我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有时我会埋怨自己的身世，埋怨二哥的身世。若我与二哥不是司徒将军府的人，就不用管这天下之事，怕是早已十里红妆了吧。

但我不能埋怨，司徒府的每一个人都铁骨铮铮，又都待我极好，而靖国拥有圣明的君主，拥有古代先贤在书中写下的天下太平。

靖国是人人所向往之处，司徒府是靖国的脊梁骨，能成为司徒府的小姐，成为靖国的子民，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

儿时对于二哥，是依恋，无论何时总想缠着二哥；少时对于二哥，是喜欢，得了好事物总想给二哥也留一份，想要二哥只属于我一个人；如今对于二哥，才算得上是爱，尊重并支持二哥的选择，感他所感，爱他所爱。

南下三日后，二哥说，丫头，我们启程回家吧。

我没有反对，因为我知道，二哥已经宽容给我最大的限度了。

二哥并未带着我按照原路回到南城，而是沿着周围的其他小城回家。

我与二哥走在苔城的街上，街边有些小贩叫卖着糖葫芦。恍惚间，我想起了儿时记忆里的南城，想起了十二岁那年吃的糖葫芦。

我当即上前买了两串，一串给自己，另一串分给了二哥。只是，这糖葫芦着实让我感到失望，味道不太甜，果子还有些涩口，比不得当年那般好吃。

或许，再也没有哪一串糖葫芦会比我十二岁那年雪夜里的好吃了。

我与二哥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茶楼前。茶楼外面蹲了两只貔貅，门口雕花的木柱上……竟是雕了两条龙！

二哥皱起了眉头，我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我与二哥对视了一眼，二哥点点头，随即带着我踏入了这座茶楼。

这茶楼约有四五层，一楼是喝茶的旅人，二楼有几个姑娘抚琴浅唱，三楼看起来像是吃饭的地方，而三楼以上就瞧不出来是什么了。

“小二——”二哥喊道。

“来了来了，客官，您二位是打尖儿听曲儿还是住店？”

我疑惑道：“这里还能住店？”

小二忙不迭地点头：“能的能的，三楼雅间以上全是客房，您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我摇了摇头：“不是。”

“那您二位可得试试我们这店了，别的不说，咱家的条件在这苔城里称第一可没那家店敢称第二！”小二挂着笑劝道：“不如您二位就在此住下，刚好店里还有一间空的天字房，我看正是等着您二位来呢！”

我有些尴尬，不过二哥也没说住下来，直接就发问道：“这门口的柱子上雕的是什么？”

小二面色一僵，他上下打量了我与二哥几眼：“您二位觉得……那是什么？”

“私自雕刻龙案乃是死罪。”二哥犹豫了一瞬，又掏出了将军府的腰牌，这才开口回答：“你们若不想人头落地，就赶紧派人去将图案给撤了。”

小二听见答案并未慌张，反而像是松了口气：“大人饶命啊，我们可不敢在这外边儿雕真龙，此乃螭龙，不过是掌柜的给添了几笔罢了。不然……您再去瞧瞧？”

二哥又带我出去仔细瞧了瞧，的确不是靖国的龙案样式。又觉面上有些挂不住，我便拉着二哥进去直接上了三楼雅间，点了好些饭菜。

我和二哥站在雅间的窗户旁，这里正好能瞧见二楼的姑娘。二哥看得专注，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便打趣道：“二哥，你何时才能给我带回来个嫂嫂？”

二哥身子一顿，偏过头来看我：“丫头我……你……”

我突然伸手抱住了二哥，声音有些忐忑：“待你戎马归来，娶我可好？”

二哥怔了一下，又马上侧过身紧紧地抱住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他轻轻地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像羽毛拂过一般，像落雪一般，但又像千钧重的石头一般，终于落在了我的心上。

"二哥，你也会同大哥一样吗？"

"嗯?"

"将这一生都献给天下……"

我赖在二哥怀里，闭上眼睛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二哥没有说话，只是搂着我看着前方。良久，二哥板正了我的身子，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等我回来，我便带你离开南城。”

他没有回答我的那个问题，但这句话，我一直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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