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更，昭南侯霍延次子，皇后的亲侄子。

年仅二二，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将军，用兵如神，屡立战功，曾率五百轻骑夜袭胡贼，大破敌军数十万。

威名在外，名噪天下。

天还未大亮，远远的，霍更便看到有人在门口迎接。

在霍更的想象中，一个在江南商界翻云覆雨的女子，应是有着男子的豪气和女子矜贵。但林摘星不是，她有着江南女子一般温婉的面容，嘴角总是带着笑意，眸子里充满着真诚与信任。

这样的人，就算在你面前指鹿为马，也会让你觉得这是一匹长得像鹿的马，断然不会怀疑她说谎作假。

对于霍更来说，匪患不难，难的是皇帝给的另一个任务——探听望远山庄虚实。

毕竟这样一个财望双收却不入官场的势力，朝廷对他的忌惮不输于贼匪。

尤其是那个曾经力挽狂澜的小公子，更是让人顾忌。

让霍更没想到的是，小公子竟主动要求见自己。

日后再思及此刻，霍更都在想，是命运将他带向了这里。

霍更永远忘不掉那时候的林承月。

她懒洋洋地躺在睡榻上，洁白如霜的外袍随意地盖在身上。

她极白，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几乎要与衣服融为一体，又蒙蒙一层飘在空气中。

略微发灰的长发随意地绑住，才不至于倾泻一地。

温柔的夕阳落在她宁静的脸上。

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帝后大婚十年时都城举行了盛大的烟火仪式，璀璨而又短暂的美丽星火以及传来的巨大轰鸣声，是像仙境一般的迷离。

此刻，霍更又一次置身仙境，除了每声愈响的心跳，他的耳边似乎传来了仙人的意味深长的歌咏之音。

让朝廷心生忌惮的小公子，竟然是个女人。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霍更喃喃。

林承月听见了，笑：“这是盛京流行的搭讪方式吗？”

见色起意，自古如此。

林承月第一次谢谢娘亲给的这张足够美丽的面容。

在霍更还在恍惚时，林承月问了霍更攻打柳城的计划。

“柳城紧邻以稻米闻名的薛镇，素来不喜囤粮。柳城失守时，衙门的粮仓和大粮店走水。算一算时间，最多再有三日，他们必定会出城抢粮。”

“凭借霍将军的能力，攻打柳城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保护柳城的民众。”

“圣火帮邀东南地匪前来柳城谈事，那些地匪已被擒获，我们会伪装成他们提前进城部署。”

林承月蹙眉：“霍将军前来剿匪之事天下皆知，即便你们扮作地匪，时机巧合，也很难获取圣火帮的信任。”

此事机密，霍更本想糊弄了事，防止走漏风声。

面对林承月的疑问，霍更小心地斟酌着措辞：“我们会兵分两路，我的副将带人佯装成东南土匪先进去。后面圣火帮开城门去找粮食时，我带人扮作难民混进去。他们刚刚攻下柳城，事务繁多，一条可疑的大鱼足以吸引大家的注意，未必能分心到几个饥肠辘辘的百姓身上。。”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霍更亦是勾起嘴角。

“听闻柳城北临庐河？”林承月品茗，状似无意。

霍更心下一惊，面色如常地浅啜一口：“是的。”

“地势极好。”林承月只淡淡接了这么一句，便让侍女送客了。

霍更暗自思量，林承月足不出户，但心思缜密，父亲果真没有看错。

林承月说得对，霍更其实还有第三手准备。

柳城在庐河的下游，庐河湖面宽广，水势凶猛，如今已然放春，汛期将至，是一道“天险”。

但只要有心，还是能找到过河的法子，便可偷渡一波精锐过去。

这是这次备战的底牌，而林承月早就看穿了。

有这样才略的人，却因病囿于这方小小天地，慧极必伤，实在可惜。

“你有没有想过去盛京，或有医者能妙手回春。”虽然有些僭越，但霍更一脸真诚。

“谢霍将军好意。盛京虽然繁华，民间亦有很多神仙。要不是这些能人大师，我怕是见不到小将军打马游街，凯旋而归的。”

哪怕遇到这样的不幸，林承月眼神平静如水，毫无怨怼。

“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林承月。”

“林姑娘，再会。”

就像林承月无需利用庐河来轻视霍更，霍更其实也不必点明林承月的女子身份。

真是两个任性的人啊。

林承月轻笑，如果你想要有个人看到你，就要走在他的前面，跟随者只能得到施舍的回头。

霍更是在意的，也许是生气，也许是震惊。

无所谓，只要他在离开后，还会想着刚刚发生的事，刚刚见到的人，就够了。

“我刚刚表现得如何？”林承月问正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姐姐。

“适当的矜贵，不惹人厌的聪明。小月亮的头脑，浪费在这种小事上真是大材小用。”

你可以聪明，但是不能过分聪明，不然多叫人忌惮啊，这样可不利于男人不可自拔地爱上你。

林承月低低地笑：“这种事情不也很有意思吗？万一我连爱情都没有就死了，岂不是太可怜了。”

坊间传说中，小公子几乎是个青面獠牙的吃人妖怪，但是谁又能想到，真正的小公子是个总是温柔地笑着的小姑娘呢。

从这以后，霍更便常常不请自来。

有时是执棋厮杀，常常胜负各半。

有时什么也不做，各自拿本书静坐。

“霍将军，你有什么特别讨厌的事吗？”

“嗯......”霍更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好像没什么非常不喜之事。”

说完，他想起了什么：“非要说的话，因为常年在军中，便不喜浪费粮食之事。”

话音刚落，只见林承月立刻将桌上的糕点全部拂到地上，然后将茶水泼向霍更的衣服。

“林小姐，你这是做什么？”霍更急忙闪避，严厉地看着林承月。

是不是平日太好说话了，让人忘了自己曾站在森森白骨堆成的尸山上？

林承月脸上本挂着的得逞的笑，看到沉下脸的霍更，迟疑地看了看伴月，不敢说话。

静默。

“林小姐，不知我哪里得罪您了？”霍更不忍心看林承月呆呆站着，缓和了语气。

林承月走过去，轻轻扯了一下霍更的衣袖，委屈地说：“过几日你便要去柳城了，我问别人，如何让你还记得我，她们便说，若是我让你生气了，你一定会时时想着报复回来。”

林承月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霍更回想到什么，哭笑不得，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林承月的头，安慰道：“我一直都在想着你。我一从柳城回来，就来看你，可好？”

恰如其分的天真，是暧昧关系中的如同糖衣炮弹的诱饵。

霍更，年轻自负，打小便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熟读兵法，战无不胜。

只可惜，兵法中没有教他，怎么解迷魂阵。

眼前的女子不是敌人，是天上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