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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周苒

奔波一路，夜幕降临。

甘云苓一行三人坐上进村的摩托车，穿过大片田野，往家里赶。

清凉的晚风打在脸上，阿猪一个激灵醒来，待看清周遭环境，陌生感和失落感交错涌上心头，紧接着女孩小脸微皱，嘴巴噘了噘又想哭起来。

甘云苓见状，怕她再闹就开口哄道：“等一下我们就到爸爸家了，这里比你姨妈家那种穷山沟要好千倍百倍，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有，你还可以上学读书，妈保证你会喜欢这里。”

“……”

懵懂的阿猪信以为真，注意力被甘云苓成功转移，悲伤慢慢减少。

没多久，摩托车停在路边，三人下车，周宗贵给司机付了钱，便领着甘云苓母女俩向一旁亮着灯光的人家走去。

几步路就到了门前，周宗贵举手敲门：“我们回来了，快开门。”

屋里很快响起一个苍老的女声：“这就来，这就来。”

过了一会儿，低矮的两扇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宗贵，你们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门内一位微微驼背的奶奶边招手边笑着说。

陌生的方言，阿猪听不懂，只胆怯地拽住甘云苓的衣角，默默跟在她身后。

走进土坯瓦房围拢起来的四方前院，昏黄的灯光拨开朦胧月色，可以看到两栋一层高的红砖小楼并排而立，左转进入其中一个大厅，屋内坐着正在聊天的一大家子。

甘云苓把阿猪拉到身前，泰然自若向众人介绍：“爸，妈，这是我的女儿阿猪……”

“爷爷好，奶奶好，伯母好。”

学着甘云苓的语调，阿猪生硬拗口地问候了三位长辈，至于在场的兄弟姐妹，她紧张地看了看，并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甘云苓也没再管她，自顾自找了个凳子坐下就宣布要把女儿养在周家的决定和往后的打算，周宗贵在一旁附和，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全然不顾周家两老和大嫂的脸色有多难看。

利落交代完，甘云苓夫妇也不给那三位反对的机会，就带着阿猪简单吃了点晚饭，抓紧时间收拾，洗洗睡。

夏夜的宁静与清凉像一剂悲伤催化剂，不断促化着人的负面情绪。

躺在陌生的床上，阿猪心里隐隐涌起一股凄楚感，无法排解。

没想到所谓的亲爸妈会毫无预兆闯进她的生活，虽然也曾期盼父母在身边陪伴，但这突如其来的惊扰，带给她的更多的是不尽人意，而非喜悦。

睡意朦胧中，她希望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等天亮睡醒，自己仍在姨妈家里住着。

第二天，阿猪是被甘云苓叫醒的，睁眼看到周围都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她才恍惚确定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噩梦。

午饭过后，甘云苓就带女儿去街上买新衣服，因为昨天走得匆忙，只给阿猪捎了两套衣服，其他东西一律丢在许家不要了，包括阿猪所有的漂亮裙子和那张珍藏的照片。

逛一趟街下来，甘云苓给女儿新买了五六套衣服，足够她穿很长时间。

那会大人给孩子买衣服都习惯买长一点，甘云苓也不例外，毕竟小孩长得快，衣服买长点能穿久些，还省钱。

回去之后，甘云苓把过长的裤脚折起来，用缝纫机加工，锁短了裤脚。

等孩子长高了，再把裁上去的线一拆，又是一条合适的裤子。

加工完，甘云苓叫阿猪试穿。

看着妈妈蹲下为自己整理裤脚，逐渐接受现实的阿猪鼓起勇气问：“妈妈，为什么今天买的衣服没有裙子？我喜欢穿漂亮的裙子。”

甘云苓抬头，一脸正色：“以后在这个家里，你只能穿裤子和衣服，不准穿裙子，记住了吗？”

看着女人严肃的表情，阿猪怯怯地点了点头，即使不理解，也不敢问为什么，只隐约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妈妈总是凶凶的样子，阿猪有点怵她，不太敢和她说话。

小孩子适应新环境的能力很强，孤言寡语的日子过了没几天，天性活泼的阿猪很快融入新家庭。

但还没等她真正体会到健全家庭的温馨幸福，甘云苓和周宗贵就要再次将她丢开，留给家里两个老人照顾。

那天早上，阿猪见甘云苓和周宗贵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匆匆出门，连头都不回，她才反应过来爸妈又要丢下自己外出打工。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阿猪难以接受，眼瞅着甘云苓夫妇就要坐摩托车离开，她撒腿拼命追了上去，不停哭喊道：“你回来，你回来，你送我回我姨妈家，我不要留在这里，我不要待在这个地方！”奶奶李爱珍闻声赶出来死死拖住她，阻止她继续追。

爷爷周德正在一旁向儿子儿媳挥手道别：“一路顺风。”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姨妈家！”阿猪疯狂挣扎道。

尽管她拼尽全力想要挣脱，但细胳膊细腿的，哪比得过大人，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远去。

“不哭了不哭了，跟奶奶在家，你爸你妈很快就会回来，过年就回。”耳边传来老人温和的声音，痛哭流涕的阿猪没能完全听懂，但她知道老人是在哄自己。

此时，已经看不见甘云苓的身影，阿猪在李爱珍的哄劝下慢慢恢复平静。

见女孩不再闹，被消磨完耐心的李爱珍也懒得再管，喊二孙女周青雯带她去玩，自己便继续忙手头的事。

一周之内被亲人连续抛弃两次，阿猪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并努力学着适应周遭的一切。

很快，她学会了当地话，也适应了在周家的生活。

这天晚上，阿猪正跟堂姐妹们在院子里乘凉，隔壁大伯母家里忽然传来三个大人商量事情的声音。

“阿海、小叔和四个小姑子都打电话回来说不同意留下那孩子。”大伯母宋春萍直白的说。

李爱珍话里带着为难：“可咱们之前都同意了，这要是出尔反尔，怎么跟阿贵夫妻俩交待？”

“二叔也是犯傻，居然答应白白替别人养女儿。听说那孩子是甘云苓年轻时候不检点，未婚先孕生的，都不知道是谁的种，来路不明又这么大了，以后很难养得熟。之前我就说先问问阿海他们的意见再决定，你们非不听，这下好了……”

“现在孩子都扔在家里了，咱们还能怎么着，你敢把她丢出去不成？先暂时这样吧，找个时间再打电话跟他们几个商量商量……”周德正出声止住了宋春萍的话，拿了主意。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阿猪的认知，女孩心里很难受。

原来他真不是我亲爸，那我爸爸在哪里？

妈妈不检点？

……

疑问不断冒出来，无人解答，阿猪很迷茫，又想到周家人不欢迎自己，她很想走，回姨妈家。

可她不认识路，还是一个小屁孩，能走哪去？

目前为止，她连周家、许家所在的地方分别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点不愿寄人篱下的骨气，在现实面前瞬间消失殆尽，除了厚着脸皮赖在周家，她哪也去不了，甚至连走出村子都难。

越想越无望，阿猪最后只得默默祈祷他们别赶她走，别私下丢掉自己。

为了能留下来，她决定以后做个听话的乖孩子。

最终，周家人决定留下阿猪，其中的原由和过程阿猪并不清楚，只知道大概是因为妈妈的缘故。

从那时起，阿猪就有种跟这个家格格不入的感觉。

即使心存芥蒂的周家人尽量不会当面说她是外来女，但也明显把她当外人，待她根本没有几分真情实意。

有时候小孩之间吵架，堂弟堂妹就冲她喊“滚回你家去，别来我家。”

每每听到这话，阿猪都无地自容，完全没有底气反驳。

因为这里不是姨妈家，更不是她的家，没人欢迎她，也没人喜欢她。

村里人也爱嚼舌根，没事就逮着她问东问西：

“你原本是哪里人啊？”

“你亲爸是谁啊？”

……

不管有意无意，他们的话时刻提醒着她是个养女的事实。

没有血缘的疙瘩在阿猪心底悄然滋长，渐次繁茂，只是人前她总装懵懂无知，人后常常暗自神伤。

八月底，开学前几天，阿猪正式取名为“周苒”，写进周家户口本。

听爷爷说这是妈妈翻了好久字典才给她起的名字，阿猪感觉心里甜滋滋的，暖暖的。

原本周德正想让她按着“青”字起名叫“周青青”的，但甘云苓为人强势又清高，看不上周德正取的名字，太土。

她发话要自己给女儿取名字，不准其他人插手。

然后，甘云苓愣是翻了大半个月字典才把孩子的名字定下来，赶在开学前打电话通知周德正去给孩子落户口。

拥有大名令阿猪兴奋了好几天，那会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开心成那样，直到念初中她才明白那是因为有了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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