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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离开

六月中旬，天气已经十分闷热。

一出汗，人就湿黏黏的，十分难受。

这一日星期六中午，阿猪和小芹、四表姐许敏敏躲在家里避暑，忽然听见许国华扯着嗓门喊：“阿猪 ，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屋里的三姐妹闻声跑出来，只见门口阴凉处除了许国华之外，还并肩站着两人。

一个是白净微胖的年轻男人，手里拎着几袋菜和水果，浑身冒汗。

另一个是穿着时髦的女人，左肩挎着个方形黑皮包，口抹大红唇，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跟村里的阿姨比，眼前这个女人显得格外漂亮和与众不同。

三个女孩都看呆了。

阿猪更是瞪大眼睛仔细盯着漂亮女人看，没一会儿，对方红唇微启： “阿猪，知道我是谁吗？”

被这么一问，阿猪有点懵，认真想了想，感觉这女人好像在照片上见过，但一下子真不确定她是谁，便嚣张的答了句：“鬼知道你是谁啊，我又不认识你。”

漂亮女人顿时沉下脸：“连妈都认不出，怎么蠢成这样？”说这话之前，她也不想想母女俩分开时阿猪才多大。

妈？

阿猪想象中的妈妈是很温柔的，就像前屋的小婶婶那样，说话柔柔的，待孩子特别好。

可眼前人却凶巴巴的，而且嘴巴还红艳艳的，瞧着挺吓人。

落差有点大。

“哑巴了？不会叫一声妈？”见阿猪傻站在那，甘云苓语气很差地说。

阿猪不由得皱起小眉头，她好凶哦。

不过她真的是妈妈吗？

她……会喜欢自己吗？

……

脑子里涌现各种疑问，阿猪愣是没喊出一声妈。

她习惯了叫姨妈做妈妈，突然要她换个陌生人喊妈，一时间真没好意思喊出口，只巴巴地望着女人，不说话。

碍于甘云苓气场太强，许国华兄妹和小芹都乖乖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母女俩就那样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得了口信的甘云凤赶到家，刚巧撞见这一幕，由于事先知道妹妹的来意也不废话，直接让阿猪姐妹仨先回屋玩，并吩咐许国华领那男人去客厅休息，自己就带着甘云苓去房里关起门来说话。

没过多久，房内响起激烈的争吵声。

甘云凤气愤地说：“阿猪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像我亲生女儿一样，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把她带走，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种，在你家养了几年，你就搞不清楚状况啦？再说她也没有白吃白住，我可是给了你钱的，现在我想把她带走就带走，你管不着。”甘云苓不以为然道。

“说得好听，这些年你给我寄过多少抚养费你有脸说吗？那点钱连养条狗都不够。整整六年多，你没回来看过她一次，如今我把孩子养大了你就来抢，想得倒美。今天我把话撂在这了，阿猪你别想带走，我乐意养着她，你有多远滚多远。”

“阿猪窝在这个山旮旯里能有什么出息，你难道想让她像你一样又穷又苦过一辈子？”甘云苓顿了顿，“说到底你就是想要钱，行，我给你二百块感谢费，多的没有。即使你不同意，今天我也要带她离开，到那边上户口，送她去读书……”

房外，听到对话的众人神色各异。

客厅坐着的许国华和那男人很尴尬，这事他俩没资格插嘴，只能干等着，等她们吵出个结果。

而在许敏敏房里玩的阿猪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满脑子都是“我不走，我不要走”，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一旁的两个表姐也跟着慌了，

许敏敏连忙轻轻拍阿猪的背，安慰道：“阿猪不哭，妈肯定不会让你走的，她那么疼你，肯定舍不得你走。”

“嗯嗯！”小芹一边帮阿猪擦眼泪，一边附和。

外面的情况，甘云凤和甘云苓全然不知，一心吵架，吵得不可开交之际许兴林赶回来了，在他和那男人的劝说下，姐妹俩终于停止争吵。

之后，许兴林跟甘云凤单独在房里商量阿猪的去留问题。

甘云苓想趁机笼络阿猪的心，就拉着那个男人到她面前说：“这是你爸爸周宗贵，叫爸爸。”

对于一直被人嘲笑没爸的阿猪来说，简简单单一句“这是你爸爸”吸引力十足。

本来情绪低落的她，悲伤淡了几分，抬头用好奇的目光看向周宗贵。

打量完，阿猪觉得周宗贵跟照片里的爸爸长得不太一样。

以前她被村里的孩子骂做“没爸的野种”，姨妈知道后就给了她一张照片，说里面的人是她爸爸，于是那张照片就成了阿猪很珍视的东西。

偶尔，她会拿照片出来瞧瞧，满足一下对爸爸的幻想，然后再小心珍藏起来。

她记得照片里的爸爸瘦瘦的，长得也好看，和眼前肉肉的周宗贵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这让阿猪十分疑惑，但又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爸爸——叫“继父”。

见周宗贵眉眼含笑，似乎挺温和的样子，阿猪觉得这人还不错，就草率地认了他：“爸爸”，声音里藏着急切和渴盼。

周宗贵用蹩脚的普通话开心回应：“诶，阿猪乖。”然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阿猪心想‘我终于也有爸爸了，他真好。’

然而父爱的温暖只给了她片刻的幸福。

考虑到山里确实又穷又落后，阿猪没法接受良好的教育，许兴林夫妇决定妥协，同意甘云苓带走孩子。

听到这样的结果，阿猪立马崩溃大哭，闹着喊着：“我不走，我不走，爸爸妈妈你们别赶我走。”

可惜，无论她怎么嚎怎么闹都无济于事，没有大人同意她留下。

午饭后临别，甘云凤把阿猪叫进房里，边流泪边苦口婆心地说：

“去到那边要听你妈妈的话，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以后有时间记得常回来看看姨妈，你种的那些菜，姨妈会做成菜干留着，等你回来吃。”哭得一塌糊涂的阿猪使劲点头答应。

实际上，她只记住了一句：常回来看看姨妈。

不曾想，这一别竟长达数年之久，以致于阿猪既没能吃到自己种的第一茬菜，也没能回去看望姨妈。

分开的时光里，她曾经无数次梦见自己回到了小山村，依旧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每当午夜梦回，又陷入现实丑恶又痛苦的深渊。

那天，阿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姨妈房间的，只记得即将被带走之际她滚在地上疯狂撒泼，不停尖叫咒骂：“我不走，我不走，你这个坏女人，我不跟你走……”

而甘云苓对此无动于衷，一刻都没有耽搁，迅速收拾了几件阿猪的衣服，就生拉硬拽将她抱上了早就等在大门口的摩托车。

待甘云苓夫妻俩上车坐好，许国华立即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甘云凤夫妇、许敏敏和小芹站在门前目送，四人心里都不好受，却没开口挽留。

“汪汪汪……”

大黑狗追在摩托车后头不停狂吠，像在挽留什么，直到被甩得远远的它才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影子渐渐消失，转头失落地往回走。

山路蜿蜒崎岖、凹凸不平，摩托车一路颠簸，后座的阿猪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和着机车的轰鸣声在深山空谷中悠转回荡，此起彼伏，久不平息。

四十分钟后，破旧摇曳的摩托车缓缓停在村口。

一下车，甘云苓就两手牢牢抓住阿猪的小胳膊等汽车来，周宗贵站一边淡然旁观，不言语不插手。

阿猪对着许国华拼命哭喊：“三表哥，你带我回去，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许国华犹豫的看了看她，什么也没说就骑车飞速回家。

他消失在视野那一刻，阿猪嚎得越发绝望，青筋暴起。

甘云苓也不管，只死死抓着她，任由她哭，反正哭累了自己就会停。

那一天，小小的阿猪深切地体会到了被抛弃的滋味。

客运汽车来到，甘云苓把抽噎不止的女孩拽上车，禁锢在怀里与周宗贵并排而坐。

待所有乘客落座，汽车缓缓开走。

家乡越来越远。

阿猪悲从中来，又大肆哀嚎了一场，换来的是甘云苓的继续漠视和更加牢固的环抱。

女孩不停挣扎，可始终无用，闹久了哭累了，倦意来袭，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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