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鱼清唐用过晚膳后，坐在床前翻看那本《追月剑谱》。

这剑法的前三式的要诀他已熟记在心，只是还未怎么练习，剩余十式也大致有了框架，这两日夜里，他一直在看每一式旁侧的注解，剑谱中要诀很简单，可师父曾写下的注解却详细至极，想要真正理解还需多下一番功夫。

明日便是妙竹的生辰宴，虽然江湖豪杰不拘一格，不似达官显贵摆宴那样奢华，但陆家庄作为江湖中一大武庄，庄主又是当今武林盟主，宴席还是被摆得井井有条，不失大庄风度。练武场上桌椅有序，庄内厨房也是食材俱备，每间客房也有家丁按时打扫，陆家庄迁至此地八十余年，庄内繁荣之态尽显。

鱼清唐翻看剑谱，却有些读不下去，心中总还是担心木匣，那原笙说不欲打木匣的主意，可像他这种自己都不在意自己无耻的人，说出来的话又怎能让人全盘相信？明日便要开宴，宴毕后群雄便都会散场离开，若是他真要下手，便只有今夜了。

他起身查看木匣，那木匣仍是完好。

便是被盗走又能怎样呢，只是一个假木匣罢了，他忽然想到。

其实江湖众人都不知，师父给的木匣，他其实并不是随身带着。

可，落木神功固然闻名江湖，但师父遗书只有他一人看到，世人又是怎么知道木匣的？

他一直忙于奔逃，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此时骤然想到，不由得生出些冷汗来。

莫非是有人一直在监视他与师父？可虽然师父年事已高，但以他深厚的内力与武功，怎会察觉不到？

或许，这是师父故意散出，给他的最后一个考验。

师父啊，若真是您，那这番考验可真是让我难熬啊。他苦笑。

正想着，忽然一阵酒香借着月色传来，青色衣服的女子踏入屋内，乌发束起，不施粉黛，手中提着开坛的酒，落座便斟满一杯。

正是妙竹。

鱼清唐略有些惊讶，此时已是深夜，这姑娘不安寝，竟随随便便跑来他这里，这是想与他喝酒吗？

妙竹面色早已红润，一看便是先前已经喝了许多酒。鱼清唐知她爱酒，平时却不善饮酒，这次却不知怎的，喝得好像不少。

“鱼尘哥，给。”妙竹将倒满的酒杯推给他，道，“尝尝好不好喝。”

鱼清唐接过酒，闻着有些熟悉的酒香，尝了一口，忽然看向妙竹。

“太平？”他问道。这竟然是太平酒楼里的太平酒——他最喜这酒。

“是，庄里都是些烈酒，喝不惯，记得你说襄阳太平酒楼的酒不错，这是我让家仆出去买来的。”

鱼清唐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他看着妙竹因醉酒微微迷离的目光，有些不解。

这几日，她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这样的目光，真诚，眷恋，好像渴求着什么。

他刚要开口，妙竹却又给他倒满酒，推到他面前。

“爹也真是的，非要摆什么宴，布什么席。”妙竹嘟哝着，“本来只想好好与你……们吃个饭。”

她自己对着一杯酒一饮而下，笑道：“鱼尘哥，你小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闷，那时候你特别闹，剑法也特别烂。”

鱼清唐回想少时时光，也忍不住笑了：“我哪里闹了，明明是你，比我厉害多了，却总追着我要我教你剑法。”

妙竹道：“那你到底何时变成现在这样闷的呢？”

“这……”鱼清唐也有些怔。

他也曾无忧无虑，隐居山林学武，不时下山与好友游山玩水，闲来跑去酒楼喝酒听戏，再去听听说书人讲的江湖奇事。那时师父还是鹤发童颜的诗酒仙人，贺隐也是仗剑济世的白衣道长。

一把剑，一坛酒，几片竹林，几个人，这便是他从前以为的江湖。

也就……自师父故去以来，他便感到江湖道艰路长，那时扑面而去的疲惫持续至今。而他也知道了，江湖不止是茫茫深林，也不止是喧闹市井，江湖，更为广阔。

不论是在朗日照耀下，还是在黑幔遮蔽下，有人的地方，皆是江湖。

妙竹见他不说话，又喝了口酒，道：“我知你自师伯走后就一直处处艰难，如今住在这里却仍有原笙那些人前来为难，你若心里有郁结，可以多与我说说……我想与你一起承担些。”

“妙竹……”鱼清唐看着她微红的脸颊，有些迷茫。

“鱼尘哥，”喝了这许多酒，妙竹已经有些醉了，她趴在桌子上，小声道，“我很喜欢你。”

……

清晨。

鱼清唐不记得他是怎么送走妙竹的了，他好像也有些醉了，那句“我很喜欢你”却一直萦绕耳边，让人久久难眠。

他并非不愿与妙竹相处，只是，他一心在守木匣，从没有想过其他，妙竹在他心中，是他自小的朋友，二十余年里的知心好友，除了贺隐，便是她。

他却忽然感到看不懂妙竹的心。

父母早逝，师父又并没有娶过亲，他也不曾知道这些情情爱爱是什么滋味，昨夜妙竹的一句话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根本不知怎么回应。

外面传来了喧闹的声音，是来贺宴的豪杰们畅谈的声音，他踏出屋门，向设宴的练武场走去。

一路上遇到些江湖豪杰，他都一一拱手问好，群侠们目光如炬，见他气度有隐士之风，不似江湖中人，便都能知道了，这便是那诗酒仙人的徒弟鱼清唐。

鱼清唐走着，忽然便撞见了正招呼来客的妙竹。

妙竹这日穿得与平时别无二致，仍是青衣束发，英姿飒爽的女侠模样，只是今日她描了眉眼，又薄薄地着了一层唇脂，谈笑间，更显得明媚动人。

她见鱼清唐向这边走来，便招手道：“鱼尘哥，快来！这是陆松叔叔。”

鱼清唐舒了口气，他本以为妙竹会怨他不回应她，可现在她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或许是她昨夜喝的太多，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吧，他想。

摒弃掉那些胡思乱想，他忙向妙竹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