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帛在众人手中转了一圈，最后由侯君集交到了李二手中。

李二环顾四周，然后起身，竟郑重躬身一礼：“愿与诸君，永不相负！”

众人连忙回礼，尉迟恭大声道：“为殿下誓死效忠，是我等三生有幸！”

李二没说话，他转过身，走到一旁的烛台上，将手中的布帛点燃。

“秦王殿下！”长孙无忌瞪大了眼睛。

“秦王殿下！秦王殿下！”房玄龄杜如晦想要起身阻拦，却也为时晚矣。

李二抬手，制止了房间内的骚动。

“我李世民十九岁自陇右随父皇起兵，这一路腥风血雨，数次死里逃生，成就今日之基业……这其中，哪少得了诸位贤达的功劳？”

“今日诸位能舍得身家性命助我，如此情谊，该让老天看看！”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房间内只有布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每个人望向李二的眼神，都带有一种莫名的狂热。

“他娘的，老杜，你几天没洗澡了。这味儿真臭！”程咬金忽然吐槽起正在发呆的杜如晦来。

“你个粗胚，老夫不比你讲究？”杜如晦没好气的回怼了过去。

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谁都没有再提方才发生的事，但是他们心中地信念再次不可动摇。

秦王当为英主！

“二郎，”长孙无忌斟酌的开口道：“虽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你为何突然这么冲动了？”

李二将几乎燃烧殆尽的布帛余烬亲自收拢在一起，又撕下自己的衣襟小心将其收好放入怀中，所有人都安静的看着这一切，心头火热。

等到李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才听他开口道：“默儿能活下来，纯属上苍保佑。我李世民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了，还在乎那么多做什么？”

“可默儿如今封了汉王，却更危险了啊！”长孙无忌痛心疾首道。

“不会。”杜如晦没说话，而是看了一眼唐俭，对方心领神会，直接反驳了长孙无忌。

“如何不会？”长孙无忌愤怒的看着唐俭，看了这屋子了除了自己，就没人把他外甥的安危当回事！

包括如今明显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李二！

“长孙无忌，枉你往日也被人称作老谋深算。怎的如今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唐俭比长孙无忌年长的多，他笑眯眯地调侃起长孙无忌来。

“你!"

眼看长孙无忌就要发火，在李二的眼神示意下，唐俭继续开口道：“陛下封世子汉王，表面上，是为了安抚秦王殿下，补偿世子，可实际上……”

唐俭顿了顿，道：“世子眼下封王，有违礼制，更重要的是，这其中传达的政治信号，会让东宫坐立不安。”

“我们已经与齐王交恶，或许东宫与齐王已经暗中联手，可明面上，与我们作对的只会是齐王。可如今又不同了，东宫会堂而皇之的站出来，光明正大的联合齐王打压我们。”

“可这与默儿有什么关系？！”长孙无忌才不会管这些，朝中的局面无论多严重，那是他们这些人的事情。

关李默一个孩子什么事？

自己和妹妹长孙无垢，自幼被赶出家门，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感情颇深，他对李默李泰的疼爱，丝毫不逊于自己的亲生儿子。

唐俭无奈的摇摇头，继续为长孙无忌解惑：“正因为如此，所以在秦王殿下未倒台之前，谁也不会去动汉王。往后汉王一旦有事，后果不可想象。”

“秦王殿下会暴怒，陛下会暴怒，流血将不可避免的发生，在陛下尚且在位的时候。”唐俭最后的话，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

长孙无忌沉默了。良久，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李二，眼中有祈求的神色。

李二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无忌，虎毒尚且不食子！”要不是当这么多人的面，李世民一定会动手揍人的。

“此事根本无关乎秦王殿下的态度，如今这样的局面，从头到尾都是陛下的意思。”一直都没怎么开口，在文臣队伍里肃容旁听的窦师纶忽然道。

窦师纶，此人在天策府的存在感向来不怎么高。

“哦，希言（窦师纶的字）有何高见？愿闻其详。”长孙无忌瞥了一眼这个闷葫芦。

“两拨人打架，你们知道，哪边不会输？”窦师纶抛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一直插不上话的武将集团，这时候迎来了他们感兴趣的话题，瞬间来了精神。

“那自然是哪边人多，哪边就获胜。”程咬金大大咧咧的道。

“嘿，人多有什么用。如果是一群酒囊饭袋，照样不顶用。应该是哪边的人勇武，哪边就获胜。”尉迟恭与程咬金打起了擂台。

其他武官也开始争论起来。

房玄龄和杜如晦没说话，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李二。

李二眯起了眼睛，他的目光落到了窦师纶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李二开口道：“坐山观虎斗得人，不会输。”

场面安静了下来，一股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氛在房间内升起。

“陛下？”唐俭试探问道。

今天的窦师纶，给了他一种摸不透的感觉。

窦师纶没有理会唐俭，也没有回答李二，反而提到了另一件事，“今日的议事，似乎少了一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相互审视，尔后发现，武将阵营没少人，少人的，是文官集团。

功曹参事刘玉，没来。

李二皱起眉头，他想不通，窦师纶哪里得来的消息，下毒的事，对方一定也知道了。

“殿下，刘玉不能杀。”窦师纶上前拜倒在地，对着李二俯首道。

“为何？”李二眯起了眼睛，果然，对方什么都知道了。

窦师纶没说话，他起身抬头，目光坦然的注视着李二。

半晌过后，李二吐了口气，笑道：“谁说要杀他？刘先生为默儿看诊配药，这两天操劳了些，特地跟我告了假，回府歇息了。”

“是臣想多了。”窦师纶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告了声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

众人心照不宣的开始讨论新的事宜。

子夜，议事结束。

天策府群贤离了秦王府，不管是不是做给那些埋伏在暗中的眼线看的，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很轻松。

房玄龄、杜如晦二人留了下来，所有事情的统筹与谋划，李二还需要这两人去做。

窦师纶也没有走，他在李世民的书房外，等待对方的召见。

约莫一个时辰后，书房的门打开，房玄龄和杜如晦走了出来。两人意味深长的看了窦师纶一眼，便匆匆离去。

“进来吧，”李二的声音有些疲惫。

窦师纶进了房间，站在李二的书桌前，“见过秦王殿下。”

“下毒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李二没有遮掩，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

窦师纶答非所问，“家主临终前，派人传信，从此往后，我窦家新的家主，是世子殿下。”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恭敬地放在了李二面前。

李二是认得这面玉佩的。

一面卷云纹，一面麒麟像。

这是他的母亲，太穆皇后窦氏的家族纹章。

李二怎么都想不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

窦氏是宇文泰的外孙女，深恶郡公窦毅的女儿，她的母亲是襄阳公主。

这样显赫的家世，自然意味着她也拥有一股不小的势力。

只是李二以为，当初父亲造反，母亲便将自己的家底全部给了父亲。如今想来，母亲到底还是留了余力。

他错愕的看着窦师纶，“你是母亲安排在我身边的人？”

窦师纶点点头，“鲜卑一族，有女子掌家的惯例。”他话里的意思，李二如何能不明白。

忠于窦氏的人，可远不止当初归于李家的那些个人。

李二什么都明白了，下毒的事自然是那些从陇右带回来一直伺候李默的仆人把消息传递出去的。可让他疑惑的是，窦师纶把这些告诉他做什么？还有，母亲已经故去，他这是奉了母亲的遗命？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李二不解的看着窦师纶，“你根本没必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因为世子殿下有了危险，”窦师纶打断了李二接下来要说的话，“世子殿下有了危险，所以无论是谁，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世子殿下，就是新的家主。”

“好了，你不必说了！”李二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目光看向窦师纶，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即使自己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可当对方将真相说出来，自己还是大为震撼。

李渊造反，窦氏当初是“鼎力相助的”，出钱出人，李渊也因此获得了不小的助力。

可窦氏的家主身份，直到现在，除了李而从窦师纶的口中得知了此事，李家其他的男人对此都还一无所知。

这说明什么？所有人都小看了那个在陇右含饴弄孙，平静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老妇人。

李二不敢评估窦氏到底留下了多少后手。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身为家主，而且是窦家这样的大家族，肯定是有家臣的。

这些家臣，世代效忠家主，忠诚度自然不用说，所以那些窦氏安插的棋子，现在肯定还能用，有用。

他李二身边有窦师纶，那么齐王呢？太子呢？甚至于……父皇呢？

李二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走出了书房。

站在在院中的月桂树下，李二望着天上的明月，开始思念自己的母亲。

窦师纶跟在李二身后，深夜的秋风有些让他不寒而栗。

母亲养育了他们兄弟姐妹五人，悉心教导，只为盼望儿女成才。

当初在他们身边派遣人手，恐怕也是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危。如眼前的窦师纶，就曾数次救过自己的性命，故而自己一直颇为倚重。

这样的人，太子和齐王身边都有。如今的身份，在各自阵营中自是不低。

可这些人，未来，不，或许是早就，已经注定都将是李默的班底。

.此时还在长孙温柔注目下酣睡的李默还不知道，最疼爱自己的祖母，把自己所有的所有，统统都给了自己最爱的这个孙儿。

李世民转头把目光投向皇宫，那里有个自认为下了一手妙棋，平衡了争端的老人，此事是不正在自鸣得意，兴高采烈地搂着美人饮酒作乐。

先是让人暗中给李默下毒，然后让酒醉的齐王碰上自己向来看不顺眼的侄儿……

最后动用蛰伏在李二身边的刘玉，用下毒之事把太子也牵扯进去……

最后封李默汉王，堵上他李世民的嘴，戳痛李建成那颗敏感的心，让偏激李元吉的发狂……

呵呵……

李世民冷笑着，他甚至都不知道，默儿的这个汉王的赏赐，其中到底有几分，是出于一个祖父对孙儿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