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家家养猫，平时主人从不圈着它们，满街巷的跑。

家猫很乖，从不咬人，野猫就不一定了。

褚忆租住在品川区野猫最多的街道上，小区外围开一圈营业到半夜的烧烤摊，这里离嘉恒集团总部大约七八站地铁，都是关键交通枢纽，单程基本要花上半小时以上。

大概是晚饭吃得心不在焉，她这会儿又饿了。褚忆浑浑噩噩地走进一家小店，问老板要了一碗榨菜馄饨，那是这里的招牌。

“小姑娘，怎么了？”

老板娘端了瓷碗上来，看着眼前面色惨白的小姑娘不由得有些担心。

“没事，阿姨。”褚忆努力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在老板娘转身的瞬间又将头埋进了发黄的汤碗里。

热腾腾的烟火气融化在眼睛里，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啪嗒！”

眼泪不自觉地落入碗里，拌了汤喝下去，很咸。

戴了一整天的美瞳猛地滑落，褚忆懊恼地揉着酸疼的眼睛，小声咒骂起来：“还回来干嘛啊！”

模糊的视线里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褚忆忘了自己是怎么吃完那碗馄饨的，只记得她从一开始就哭了，刚开始还很小声，可后面越来越大声，连番不停地咒骂出许多话，吵到了隔壁桌的农民工投诉起来。

哭到最后脱了气，店里的老板娘看了也心疼，连忙过来帮她擦拭通红的眼睛和满脸的鼻涕。

*

褚忆来嘉恒实习的第二天就迟到了，顶了一双浮肿的眼睛，气喘吁吁地溜进了F60，项目三部的其他人已经还没回来，秋默跟苏程正在周寻的办公室接受今日份“雷霆雨露“。

她拿出手机刷了一会儿“HOT”，“嘉恒主楼坠楼身亡”和“嘉恒创始人南易川回归”这两条特级新闻直冲各大媒体头条，从全景窗往下看，就能看到杨总带领着品牌公关部正忙着应付外面的记者。

头顶一沉，褚忆的一双小鹿眼往上瞄了瞄，看见了秋默青筋暴露的右手臂。

“明天早一点。”秋默叹了口气，坐回了位置上。

褚忆羞愧地低了头，蚊子叫般“嗯”了一声。

苏程凑过来说道：“年轻人嘛，都是一两点才睡，早上起不来也正常，小褚住哪儿呀？”

褚忆擦着桌子说：“锦绣公寓。”

苏程吹了声口哨：“那地方晚上吃得多，地段也临近市中心了，就是年数久了，是咱小南总他爸曾经的得意作了吧，现在什么样了？”

锦绣公寓曾是九江集团东山再起的标志，作为早年房地产匠心之作，曾经的南城首富南景锋便是凭借试水锦绣公寓开拓了房地产投资赛道，成为了国内房地产投资龙头。虽然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如今说来也依旧惊心动魄。

褚忆敷衍地回答：“还好吧。”

苏程显然并不希望很快结束这个话题：“小褚知道老南总吗？”

褚忆将速溶咖啡的粉末倒进杯内，轻晃了晃说：“知道的，我是南城人。”

苏程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凑到了两人中间问她：“你是本地人啊？本地人也好啊，没有租房压力。这么说你家里条件还不错啊，买得起锦绣公寓。”

褚忆撇撇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买不起，租的。”

没想到苏程的兴致更高了，挨得她更近了些，胳膊压在她的肩膀上来回蹭了蹭，继续问：“你南城人还租房子啊，我有个朋友也想来这边找工作，十几年的老房子虽说是跟不上时代了，但好在也算是高端小区了。现在那边多少一个月啊？贵不贵啊？”

“这个我不清楚，请他问中介吧。”

褚忆不习惯跟异性靠得这样近，手腕上用力推了把椅子的扶手，离得苏程远了一些。没想到的是，苏程跟着一起捱了过来，两人间的距离比刚才更近了。

褚忆心里的火气终是压不住了，握了拳头狠狠砸在桌上，端着盛满咖啡粉的茶杯离开了位置。

苏程朝后一仰，侧身为她开了路。

等到褚忆走远，秋默的声音淡淡响起：“赶紧坐回去，人家小姑娘不喜欢。”

苏程抬头，只见秋默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荧幕，完全没有回头看他，一边仰躺在椅子上，一边抱怨道：“哎，开开玩笑么，都是同事。”

秋默在键盘上迅速飞舞的指尖一停，沉声提醒道：“那你做好心理准备。”

苏程优哉游哉地问道：“什么心理准备？”

秋默顿了片刻，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再被小姑娘骂的心理准备。”

苏程警铃大作，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来，毕竟被一个比自己小三四岁的小姑娘教训，换了谁都不是面儿上有光的事。

*

傍晚六点多，秋默他们的报告终于收获周寻的首肯。虽然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但用苏程的话说，是部门成立以来，为数不多可以回家吃晚饭的工作日。有**找到了F60，他们针对本层员工进行了逐一问询。

轮到褚忆，那两名中年**的表情看上去少了一些刚才的紧张。

留着胡渣的男人年纪偏大，瞟了一眼褚忆低头不知道在笔记本上记了些什么说：“名字。”

“褚忆。”

年轻**迅速翻看着手上的一沓资料，翻到最后一页后尖声质问道：“这花名册上没你啊。”

“哦，我是昨天才来报到的实习生。”褚忆如实回答。

胡渣警官无语地瞥了一眼一旁的新人，语气冷漠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以为私企都跟咱们那儿一样正规的？像你这样的实习生也要背调登记的？”

褚忆撇撇嘴，等着他们的继续提问。

胡渣警官轻蔑地扫过一眼眼前的女孩，例行询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无非是事发经过的印象如何、认不认识死者、当时人在哪儿、周围有哪些人等。

询问接近尾声，胡渣警官摸了两把口袋，眉梢轻蹙，有些不耐地开口问道：“差不多可以了，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褚忆知道他是烟瘾犯了，并不是真想她说些什么，可她忽然记起坠楼案发生的瞬间，她正在按下快门。

当时的内置参数已经不记得了，人下落得太快，快门要是设得比较慢的话，成像肯定是糊得一塌糊涂，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若是现在主动提起此事，查看后又帮不上忙，也许还有被判定扰乱公务的风险。

权衡之下，褚忆还是选择了沉默。

*

秋默开车行过产业园门口的红绿灯，时至下班高峰期，车子堵了半小时有余，才总算看到了一点行进的希望。

今天的褚忆格外安静，年轻人有些什么事儿都在脸上。秋默扶着方向盘数秒，百无聊赖地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有心事啊？”

褚忆恹恹地眨了眨眼，嘀咕道：“刚才那个**态度不好，而且走得也太快了，我想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

秋默挑挑眉，等她继续说。褚忆抱着手提包，整个人陷在了座椅里，越说越小声：“当时我站在窗边上，本来是要拍落日的...也不知道拍的清不清楚...没拍清楚的话又是要说我的...”

秋默温和地接了她的话：“既然这样，那回去记得确认一下，要是真有用，明天记得带来再给警官，就说是回去理了照片才发现的，多的不用说。”

秋默更多的还是担心警署的人怀疑到她今天审讯时不说实话的问题，不过显然小姑娘没在意这些。褚忆也不傻，本来就不想跟那群警署的人对着干，起那些无谓争执是完全不必要的。

褚忆扁了扁嘴，摇头晃脑地盯着秋默的侧脸，换了个话题：“我知道啦，说点别的吧，默哥你们的报告终于过了诶？领导终于顿悟了吗？发现你们是对的了？”

秋默无奈地摇头解释：“是我们终于理解了周哥的意思，立项本就不需要太细致的内容，我们其实只需要列出大框内的东西就可以了。之前我一直坚持不能以点带面，但其实是总结概括的并不到位。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该完成的工作，要找准核心点，工作才是有意义的。”

褚忆吃惊地从座椅上蹦起来：“那你们之前做那么多内容都白费了吗？”

“那也不是，”秋默否定道，“就当是提前考虑了更多的问题，不能全盘否定。能完成立项后，内容仍是决定一个项目能否成功的最关键因素。”

转眼已经到了地铁口，秋默忍不住提醒褚忆：“下车小心。”

他其实更担心小姑娘像之前一样毛毛躁躁地开门，要是正好撞上什么飞窜的电瓶车，他明天估计要跟着褚忆一起挤地铁来了。

小姑娘这回倒是稳重了不少，整个人扒拉在玻璃窗上，探头探脑地张望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推门下车出去。

*

锦绣公寓的年数久了，物业工作做得并不到位，门禁也是形同虚设，路灯忽明忽暗。褚忆从大门口走进单元门这一路走的很急，她隐约觉得身后跟着个什么人，却始终没敢回头看。

另一边，看着褚忆房间的灯光亮起，站在合欢树下的男人终于收回了眼神，他藏在阴影深处半晌，仅用两指便掐灭了烟蒂，一点点火星在阴影里湮灭，发白的指腹上骤然被烧出一大块暗红色。

他似乎没感到疼，转身迅速离开了昏暗的小区。